【转帖】寒夜里的希望绿洲

ode · 发表于 2004-12-6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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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的希望绿洲

作者：李凌宇
专栏名字：生活几何

有一些片子总是用一种有些残忍的故事瓦解我们对生活原本的想象，但在瓦解之中却带给你另一种希望。韩国著名导演李沧东的电影《绿洲》就是这样一部片子。
　　我第二次看完《绿洲》（Oasis）的时候，是在重庆冬天的晚上十二点。这部交织着冷酷与温情的片子，让我在看片子的过程中一直忍耐着严酷的寒冷所带来的不快，但在最后却带给我希望的温暖愉悦。

【故事】
　　酒后驾车撞死人的洪忠都出狱后，处处受到家人的冷落。他到死者家中探望，遇见了死者的女儿韩恭洙，一个被家人所抛弃的边缘人——重度脑瘫患者。尽管韩恭洙是患有脑瘫的残疾人，但洪忠都仍被她深深吸引。他又一次来到死者家，试图暴力侵犯韩恭洙，韩恭洙却因为紧张而晕厥，洪忠都救醒她之后仓皇离开。但是他们两人却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对对方心存感情。两个被家人冷落的人开始了童话一样的恋爱，进行着自己隐秘的幸福和快乐，彼此也重新有了掌握生活的愿望和希望。然而命运却总是玩弄他们，就在忠都应恭洙的要求第一次真正的结合时，却被恭洙的兄嫂撞见，忠都也因此被控强奸。恭洙在警察局里无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愿，激动之下妄图自杀，但忠都却对自己所受的冤屈不以为然，他只在乎恭洙。为此他不惜越狱来到恭洙楼前，锯掉恭洙窗口的树枝。好让那些恭洙害怕的阴影，不再挡住恭洙每天都要注视的那幅叫做《绿洲》的壁挂……

【导演】
　　李沧东（Lee Chang Dong）是韩国影坛的“异类分子”之一。他仅凭三部电影作品《绿鱼》(1998)、《薄荷糖》(2000)、《绿洲》(2002)，就已跻身世界级名导之列。在做电影导演之前，李沧东的正式职业是大学教师和作家，他的小说被选进了韩国的大学教材，拍电影成名后，李沧东仍继续担任着韩国艺术综合大学电影学院的教授，是一位典型的作家导演。李沧东的电影哲学，就是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这个没有留学法国的导演，却比很多留法归来的韩国导演，更加好的掌握了欧洲电影批判现实主义的精髓。他也是一个很能发掘演员的导演，《绿鱼》的主演韩石圭，《薄荷糖》和《绿洲》的薛景求都是可以用眼神表达情节的好演员，在被李沧东任用之前，都还只是一线末，二线首的地位，但在担任了李沧东的主演之后，他们的演技很快就被演艺界所认同。

【演员】
　　男主演薛景求（Sol Kyung-gu）是在《薄荷糖》时被李沧东发掘的，在此之前他接拍过《开心见性》（1998），《幽灵号潜艇》（1999），《红鳟》（1999），在《绿洲》之后又接演了《人民公敌》。薛景求在《绿洲》里的表演可以说十分有张力，从他一出场你就可以认定它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非坏人”，在他第一次侵犯恭洙时你又会感到他的邪，而他乞求恭洙不要挣扎时的哀号，你又可以感觉他的可怜。他的表演带领着我们经历了一个人心理上巨大的转变，一点也不突兀，这就是成功。
　　女主演文素利（Monn So-ri）是从《薄荷糖》被李沧东启用才初次触电的演员，但在《绿洲》当中对脑瘫残疾人韩恭洙的塑造却非常到位，完全可以用神形皆备来形容。从影碟的菜单画面，封底的照片，还有影片中的幻想情节里，我们都可以发现文素利其实是一个漂亮的演员，但是她甘愿自毁形象演一个畸形的残疾人，其敬业精神可见一斑。

【镜头】
　　影片的画面秉承了韩国电影一贯的风格：唯美。即使是在表现畸形的恭洙的面部特写镜头时，也不会让人觉得恶心。整部片子的镜头运用不乏亮点。
　　影片开始第一个镜头便很吸引人。一个固定景别的长镜头，画面中心是那幅《绿洲》的壁挂。光线缓缓地由黯淡转入明亮，背景声也渐渐越来越嘈杂。通过片子后面的叙述我们知道了这表示恭洙躺在床上注视着《绿洲》又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而那些嘈杂的背景声中的女声，是恭洙唯一解闷的收音机传出的声音。而这一段光线的变化也确定了整部影片的光线基调也是由暗渐明的。
　　导演也很善于利用镜头和光线表现角色——主要是恭洙的心情变化。每一次忠都出现在恭洙家时，恭洙的客厅和门厅都是明亮而且清晰的。但是当她的哥哥出现的时候，客厅和门厅的影像都是暗淡而且模糊的。
　　影片在表现恭洙作为残疾人的视角方面也很到位。在忠都第一次来到恭洙家时，用了镜子的反光表现恭洙视角的转换，让呆坐在地上的恭洙显得目光灵动。而在忠都第一次带恭洙上天台时，用了一个倾斜的画面描写忠都的脸，于是我们都知道，那是恭洙在注视忠都。
　　就连恭洙和忠都的两次亲热，画面也不会让人不舒服。第一次忠都是以强势的态度侵犯恭洙，但是画面细致地表现了忠都用力抱紧恭洙的双臂，眼神里的乞求，那是一种真正需求的表现。忠都从一开始就明白恭洙是自己需要的人。第二次两个人真正的艰难结合的时候，画面一直固定在两个人的上身，我们可以在镜头里看见恭洙激动的表情，兴奋的眼神，还有她艰难努力地抱紧忠都的双臂。这是恭洙认定忠都是自己真正需求的表现。
　　影片最后的一个镜头也很有深意，恭洙艰难地打扫房屋，尘埃在独自飞舞，画外音忠都写给恭洙的信。就是通过这个镜头，我们知道了忠都和恭洙都已经彼此重新把握了生活。

【家人】
　　忠都和恭洙都是被家人所遗忘的人，这种背景彻底的颠覆了我们加以推崇的东方式人伦亲情。
　　忠都一出狱就开始寻找他的家人，可是他们搬了家，也换了电话号码，忠都就这样独自穿着短袖衬衣在冬天里寻找着家人。直到最后在警察局里被弟弟领回家，弟弟却要他不要骚扰他。在家里面也被家人排挤，兄嫂都看不起他，只有妈妈还可以接受他，和他一起在深夜里玩石头剪子布的游戏。忠都开客户的车送恭洙回家之后，回来却被哥哥一顿打，这让我们对兄长为父的韩国家庭制度不由得心生厌恶。
　　再后来忠都带恭洙出席自己母亲的生日宴会，在宴会上被哥哥叫出去谈话。我们这才知道当初忠都是顶替撞死人的哥哥入狱，而现在哥哥并没有因此感激他，反而嫌弃他。这一切都让我们看到这个表面平静的大家庭的冷漠。而忠都只有从恭洙那里，才能感受温暖。
　　而恭洙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忠都第一次见到恭洙的时候，就是恭洙的哥哥在搬家，把恭洙扔给邻居照顾。所以恭洙生气的摔碎了镜子。后来哥哥把恭洙接过去，却只是为了应付街道人员的检查。我们这才知道，哥哥和嫂子侵占了政府分给恭洙的房子，接她去是为了逃过检查。这个晚上哥哥送恭洙回家，把她放在地板上便慌着离开。他也并不关心公主是否真的快乐，只是关心自己每个月付给邻居的钱。
　　到后来在警察局的时候，恭洙的哥哥甚至想和忠都的哥哥做一场交易，私了“强奸”的事情，因为忠都哥哥的不合作而告吹。我们在这里只能看到恭洙哥哥的残忍，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把恭洙当成工具，帮他获得另一套房子和额外收入的工具。
　　所以忠都和恭洙两个被家庭遗弃的人走在一起，虽然有一些不合拍，却让人很容易接受。这段爱情是两个寒冷的人在冬夜里互相温暖的温情，是这部片子纯洁的保证，是童话一般的爱情。

【细节】
　　影片有很多细节都值得品味，这些细节充分地展现了李沧东的批判性风格。
　　我们可以发现忠都对家人的热情和家人对他的关心是不成正比的。忠都在车站要烟抽之后，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衣离开，被一个地摊小贩叫住，要便宜卖一件衣服给他。下一个镜头开始，我们看见忠都还是穿着短袖衬衣，便想当然的认为他是没钱的，也接受了他后来的吃白食。可是在他回家之后，却送给母亲一件衣服，我们这才知道，忠都用身上仅有的钱给母亲买了一件衣服，而自己宁愿穿着单薄的短袖衬衣在大冬天里行走。这种行为让他后来一直犯着鼻炎。但是母亲却不是很高兴。而且他是顶替哥哥进监狱的，可哥哥却因此而嫌弃他，甚至认为就应该忠都进监狱。嫂嫂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对他的回来表示欢迎，只是关心弄脏的地板和马桶板。
　　还有一个可以让我们发现人的温情的地方，却不是来自家人。忠都在小店拿了一块豆腐吃，老板见他只穿一件短袖衬衣，便没有收他的钱，还送他一盒牛奶喝。这种来自他人的温暖，比来自家人的温暖还要温馨。
　　恭洙主动打电话叫忠都过来，说是要问他事情。这次会面是在忠都试图侵犯恭洙之后，两人的首次会面。我们看到镜头下的恭洙在艰难地为自己化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美丽一点，这是她对自己的在意。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爱美的，都会注意自己在心仪的男子心中的形象，即使脑瘫的恭洙也不例外。然后恭洙听着邻居夫妇在客厅做爱的呻吟，却不由泪流满面。也就是说，恭洙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嫌弃，是这幅破碎的身体让她无法享受作为一个女人的乐趣。
　　忠都和恭洙在一起之后，主动和牧师一起祈祷，要求哥哥教自己修车，赶去给恭洙洗衣服。两个人谈论起彼此喜欢的色彩，后来的夜晚又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打电话。这都是导演在营造一种感觉，让我们产生恭洙是正常人的错觉，从而接受恭洙和忠都的结合，也认同了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重新掌控生活的动力源泉。
　　忠都在警察局里，那个警察对忠都为什么会对恭洙有兴趣充满疑问。再后来忠都逃狱去为恭洙锯掉挡在窗口的树枝，警察却骂他疯了，说他是神经病。所有人都不能接受忠都和恭洙的结合，这更加说明了忠都的与众不同。

【魔幻】
　　充满了魔幻主义色彩是这部片子又一个特色。我们可以找到好几处明显的魔幻主义色彩的痕迹。
　　第一处是恭洙的第一次出场，也就是她摔碎镜子的那一次。恭洙很快又把摔碎的镜子捡了起来，那些碎片的光斑在天花板上变成了蝴蝶，从恭洙的身边飞过。这几只蝴蝶，就同之前在屋里四处飞舞的那只鸟一样，象征了恭洙内心的自由渴望。
　　忠都第二次带恭洙出去玩的时候，恭洙在地铁上注视着忠都。然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像对面的情侣一样和忠都打闹。后来忠都带恭洙去自己住的地方，在等待送外卖的时候，恭洙又变成了正常人姿态，和打电话的忠都开玩笑。在这个夜晚忠都送恭洙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在高速路上遇到了堵车。忠都抱着恭洙在堵车的高速路上跳舞，这让恭洙在这个夜晚都很兴奋。一回到家就看见壁挂上的印度女人，小孩和小象出现在自己面前，随着音乐在花瓣中舞蹈。恭洙马上也用正常人的姿态加入了他们，然后和忠都拥吻在一起。在忠都带恭洙出席自己母亲生日宴会的夜晚，恭洙在地铁站台上又一次变成了正常人，给忠都唱歌。这几次恭洙的变身，都是魔幻主义色彩。
　　这几次魔幻主义色彩，都是恭洙的一种幻想，这种幻想代表了恭洙对爱情的希求，凸现了恭洙的心愿：她想和正常的女子一样和忠都交流，向他表示感谢，带给他快乐，带给他关爱，带给他生活的希望。可是不能，于是她用向忠都献身的方式来表达这种感受，可是正是这一次献身，带来了悲剧。这不能不说是命运的戏弄，也表现了人的渺小，以及妄图逃离生活的渺茫和无助。这种无助是让人心酸的。就像后来忠都为恭洙锯掉树枝，恭洙想爬上窗台和忠都见上一面，用尽力气却只能在远处观望忠都，这个画面充满了心酸。再往后恭洙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表示自己知道忠都来了，这个时候镜头带给人的酸痛，已经超出了屏幕，弥散到整个空气中，让人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残忍。

【绿洲】
　　绿洲是片名，也是一种隐喻，隐喻两个人生活的新希望。这一隐喻贯穿了影片的始终。之前我列举的所有细节，所有两个人对生活的重新掌控，所有魔幻主义表现的镜头意义，都是这隐喻的表现。
　　那块名为绿洲的壁挂，是恭洙孤独时唯一的安慰，所以她才害怕壁挂上的阴影。那让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在忠都进入恭洙的生活之后，忠都就成为了这块绿洲，忠都的魔法能不能移走阴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忠都的关心让她拥有了生活的希望，取代壁挂成为了她唯一的安慰。
　　这就是《绿洲》，两个畸变人心灵相互温暖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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