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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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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英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变粗,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吧?荒谬的卑微感、挫败感、甚至罪恶感。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书英感到自己的情绪也在随着他的呼吸渐变急促。不要这样,千万……她的内心在毫无理由地发出恳求。
2 f% ^7 P$ G( C# r1 t1 l4 R 急促的呼吸几乎带来一种危机,眩晕马上就要涌上来的时候,他转头看了眼京浩。非常短暂,只有一两秒,然后立刻收回视线,离开了床边。原来他也害怕啊。他似乎也害怕看到京浩,害怕确认到背叛的事实和自己的失败。书英望着他走远的背影,那脚步就像空衣裳飘扬在风中……自己的背影也是那样的吧。5 _6 I; h: I$ N; ~- D! w( m) f# ^ O# r8 I
探病时间结束,从重症室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正飘着冬雨,书英在小卖部买了把雨伞,然后在冬日的街头走着。比挫败感和罪恶感更糟糕的是失眠,书英好几天都无法入睡。刚出事那天,由于过度担心一夜没睡。第二天看到了录像,根本没办法睡着。昨天刚刚从首尔收拾完东西回来,可能因为换了地方,又是一夜未眠。一到晚上,神经就逐渐变得敏感,清晰而尖锐。书英正好看到一家药店,她进去找到药剂师说明自己正在失眠。
$ |# ^* K3 j# {/ X9 z “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或者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年轻的药剂师问道,好像这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书英有些灰心丧气,是的,只不过是发生了点出人意料的事情或者压力有些大嘛,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地整天觉得自己像个断电的电器。她回答说是,然后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药剂师进了调剂室,过了一会儿他把一个白色的药包递给书英。, ~- |8 n6 o6 w- G9 ?! R" g; }( Q
“不管怎么睡不着,一天也不能超过一粒。”
) N9 A" e1 ?8 v* O8 x 书英接过药,打开钱包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听到药店的门被打开,又一位客人进来了。药剂师向新客人问道:“您要买什么药?”那个人没有作声。药师接过书英的钱,又问道:“您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吗?”书英转身准备出去时看到了这位新客人,又是那个人,那个站在京浩床边呼吸急促的人。书英避开他,推开药店的门走了出来。在关门的那一瞬,她听到了他对药师说的话:“最近总是睡不着……”! z) B2 c. N8 W, b9 U' F6 `
书英听着雨点打在雨伞上的响声,募然地点了点头。他也一样啊,一样的打击,一样的挫败感,一样的失眠。晚上睡不着,于是强迫自己睡着,但睡觉的质量很差,早上醒来后的状态好像整晚都走在了荆棘丛中一样。书英可以估计到他的状态。; l1 p) j$ \( V9 V3 `( Z& i) |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书英又点了点头,那么应该把相机还给他。书英并非不担心他看到相机里的录像会是怎样的心情,而是觉得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让他全部知道也是可以的吧。! E5 f9 X5 o, `5 i3 k1 G
书英在旅馆大厅门口等着他,他没有雨伞,头上戴着连在夹克上的帽子淋着雨朝这边走来。虽然夹克和裤子都湿透了,但他仍然慢慢地走着,并不加快脚步。书英是能够理解他那种放任一切的态度的,淋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他走到旅馆大厅的时候,书英对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7 B r0 F* k" p( b4 E( a. h 仁秀刚要推门进去,听到书英的话转过身来。书英怕自己改变主意,赶快又说:“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6 C( Y( N$ B6 i; Z/ c) q 仁秀没有说话,他没问要还的是什么东西、要说的话又是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书英。不,不是在看书英,而是越过书英的肩膀和飘雨的夜路,遥望着遥远的黑夜。书英又问了一句,这句话像是摇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3 [" h0 b$ S: C$ g/ Z
仁秀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大厅的门,书英走进大厅,仁秀也走进来,跟书英的步调保持一致,一直走到通往2层的台阶前面,他才回答:“我看到了妻子手机里的短信。”$ I) s+ V) m' V9 s
“我也看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
% C* ?; x4 o7 E) \# ?4 @3 x 书英说,她还看到了两人的照片。然后,书英要还给他一个数码相机,那里面有段录像。走到房门前,书英让仁秀稍等一会儿,自己进屋把数码相机拿了出来。这时,仁秀闭着眼睛靠在墙上,那是一种碰到任何地方仿佛都会完全倒塌的姿势。也许这个相机会把他完全击垮……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书英却不能停止自己的行动。冲破挫败感和罪恶感,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个角落里微微涌动着的施虐与受虐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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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英把相机递给他后,马上就想关上房门。她知道如果这样看着他,不久自己那复杂的感情就会与他的绝望相遇,然后爆发。而且,她很害怕心里的那莫名的施虐冲动。书英刚要关上门,仁秀说道:“这个……可能不太合适……”
6 Z% q: l, q! H 他稍停了一下。书英忍着心中的不安,等着他下面的话,她预感到从他口中似乎要迸发出某种能量,一种能使她坠落到更低、更深处的能量。
/ n$ x. D- D9 K6 s" E “我能看看你老公的短信吗?”仁秀说。% a/ ^ K" y% M; o' n$ C
原来是这个啊,书英想。如果还剩下什么能给她带来冲击的事情,那也就是这个了吧。书英犹豫了一下,她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也很想看看他妻子手机里的短信,那里才是京浩真实的声音、内心的声音。但是,那里还有比录像更大的冲击吗?
$ x% W) ~0 C- F2 x1 p1 ?: h 书英和仁秀回到各自房间,换下淋湿的衣服,然后在旅馆对面的咖啡厅见了面。“自行车小偷”,咖啡厅用了一部老电影的名字,那里穿着粉红色长裙的女郎也好像是从老电影中走出来的人物。她们像明星一样,夸张地问候并欢迎他们。另外,这里面好像还保留着上个圣诞节时的装饰,整个房间里有无数小电灯在闪闪发光。
" o# O; L+ ?+ c, h) W 他们点的茶水送上来了,一直到喝完一半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书英觉得他们好像坐在沼泽里,各自被禁锢在上面,然后身体渐渐下沉,越来越深。这时,他们仿佛都在观望,看看对方如何挺下去。! e! z0 m6 }! x: j
首先打破沉默把手机放到桌上的是仁秀。书英深吸一口气,然后跟仁秀一样,把京浩的手机也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拿起了秀珍的手机。打开电话去确认自己的爱人给其他异性发送的心声,这种做法就像是在自己心脏上插上了一把刀。7 @. \2 g8 O, U* K! U4 {2 l
“我正从身体和心理上为明天的相见做准备,好想你啊。”. n8 V- o% P2 P$ }) W+ y
短信发送时间是出事前一天晚上的十点钟,那时书英正在为京浩准备出差的行囊。
3 w- M& X) |2 H1 T' O6 h, } “我想念你的眼神,声音和手……”
5 A; @3 q1 ]8 g+ ?' Q7 r 这应该是在对方发出“我也想你,很想。”的短信后京浩做出的回复。书英关上电话,把它重重地扔到桌子上。她从来没有听京浩这样对她说过,她还一直以为京浩斯文得说不出这样的话。
* ~* b Y/ c: [& j 对面男人的脸由于痛苦而变得像假面具一样僵硬,在他面前,书英感到的施虐和受虐的冲动更加强烈起来。
( \2 g7 d/ \5 A8 K$ Q 强烈的感受使书英有些犹豫,把相机还给这样一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后果一定会很严重。她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看到相机里的内容会怎样,现在也可以说不能还给他了,就说仔细想了想之后那确实是老公的东西。但,即使……即使这样,书英还是机械地把相机放到了桌子上。
, K0 _$ [! ]4 C5 P “以后再看吧。”) A7 q3 v, U$ A- G6 ^3 x( O
书英恳切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的行为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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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E% i |* Q8 h: L3 ?" \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一种痛苦,可以让人眼中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像是一把把尖刀。简易饭店的餐桌、烤架上的烤肉、墙上挂着的莞草装饰物等等,都是对着自己的尖刀。他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烧酒,似乎要抹去这种被害的感觉。他把空杯子递给光一,光一把仁秀倒给他的酒一口喝掉,然后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第四瓶酒也只剩下一半了。# k0 `7 ~& m$ N- R x5 n L' \: A
“当我第一次在医院里看到受伤的秀珍时……”
. }' D6 I; P2 _% `3 P d 仁秀没有继续说下去,当他看到忍受着痛苦的秀珍时,心想真希望受伤的是自己。但没过几天,在同样的情况下,面对同一个人,他却说:“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现在,仁秀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他无法相信顷刻间自己的生活就被变为了充满矫饰和虚伪的舞台,他也无法接受原本像混凝土一样坚固的东西竟然在瞬间变为一阵灰尘。
/ W( r! T, t3 q “别太担心,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光一说。5 T4 v: u/ s! @# U6 c) r. e( ~1 w4 k
仁秀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一种痛苦,可以让人把安慰听成嘲弄。光一是在百忙之中从首尔赶到这里的,仁秀当然明白他的话是善意的,但是他仍然清晰地感到了一种被嘲弄的痛苦。那种痛苦是怎么努力也挥之不去的,是任何人都安慰不了的。眼前的酒瓶、正在变熟的烤肉、忙着准备小菜的饭店老板……所有这些看上去好像都有着阴险的背面,就连面对这个后辈的时候,他也用一种愤怒和防备的眼神在注视着。仁秀开始害怕这样的自己,他不知道在这种全无阻挡的情况下,自己还会坠落到什么时候,坠落到多深的地方。
( S- n% g( P1 S9 o* ?" L “你和老婆过的好吗?”. D" Z3 \2 ]! ~; R# A
“还行吧。”光一的语气很平淡。
}) ~+ u6 [' z3 h4 f& T+ s# x+ V 还行……应该那样说吧,如果感到过分的珍惜和过分的幸福的话,这种感觉原本就是个问题吧。仁秀经常邀请秀珍来演出现场,每次秀珍都会拿着鲜花走进来,这时他是很想炫耀一下两人的关系的。如果光一知道那看似美丽的关系下面隐藏着怎样的东西,他一定会大声笑出来吧。仁秀已经开始为这痛苦了。* `) e* v2 d' Y- ~
“光一……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 ~& c# c9 u6 S) `$ d4 i 仁秀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件真正可笑的事情,作为人应具备的最起码的尊严也在逐渐消失。他知道自己正向下坠落,但没办法控制。; a( x' S+ E% y8 {2 N3 R4 V
光一回答说:“不是。”这句话听起来仍然是充满嘲笑和伪善的,仁秀往更大的杯子里面倒满了酒,他想一饮而尽,然后不再乱想。仁秀举起杯子的时候,光一想要阻拦他,于是一把抓住了酒杯。两人的手都用力抓着,终于,仁秀的心里似乎有东西要爆发了。7 l" |' s( x7 P4 s1 N' U
“对不起。光一,你走吧。”
* K E4 i L8 }- ]) b& _ 仁秀不想让光一看到自己内心的破裂。光一充满担心地看着仁秀,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仁秀连他的这种态度也无法忍受了,他又一次更大声地让光一离开,光一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但他站在了桌子旁边,没有再动。
% q' U) T; {/ k) w4 E “求你了,光一。”仁秀的声音像是在哀求。光一这才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夹克,慢慢后退,离桌子越来越远,但在饭店门口又停了下来。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一边胳膊上搭着夹克,另一边的肩膀上背着书包。仁秀知道他没有走,他能够理解光一的处境——不能走、也不能跑过来阻止他。仁秀喝光杯里的酒,然后趴在了桌子上。倒下之前,他还冲站在门口的光一挥手,示意让他赶快走。# E, `5 G8 O: r1 Y% I; E, ~ x4 s* z
痛哭的感觉不断向上涌,仁秀的身体开始颤抖。数码相机里的画面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总是能够看到。仁秀喜欢秀珍像小猫一样扑进怀里,喜欢她敏捷地坐到自己的腿上,或者钻到肋窝里弄得他直痒,或者把脸埋到他的腹部轻搓。这些曾经以为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拥有的珍贵而秘密的动作仿佛被摆到了货摊上,暴露无遗。让仁秀感到最痛苦的还不是秀珍的裸体以及和其他男人亲热在一起,而是那些珍贵的东西,那些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到,绝对不会暴露出来的生活的重心被一刀毁掉了。( M# V3 \7 C) @0 z. N" n# ~7 Y; J5 ?1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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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去重症室探望秀珍的时候,仁秀发现自己脸部的肌肉胡乱地运动着,颧骨和嘴边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它们随意运动,制造出一副愤怒和抑郁的表情来。如果那时候照照镜子,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陌生的怪物。
5 v- m* J* @4 g* e) A& f# j- C “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
. e- ~6 t, ~- p) k) V3 S 仁秀听到那个怪物在说话,他说得很果断。这时,仁秀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慌忙离开了重症室。这是逃避。不知何时就会从心中跳出来的那个怪物明显就是自己,但仁秀不想承认这一点,他只是想逃避。“你,当时还不如死了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仁秀感到心中和手臂上的杀气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再不走的话,似乎就会把手伸向秀珍的脖子。就像脸部的肌肉一样,他全身的器官和感情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
, ^) x7 T5 A) \! f1 L4 d7 ]# S 之所以把光一赶走,也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变成这样的怪物。当他从饭店的桌子上抬起头环顾四周时,发现连饭店老板都不见了,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穿好外衣,把饭钱放在桌子上,然后从饭店里走了出来。街上寂寥无人。仁秀想,光一也许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呢。如果两人换个角色,自己也会那么做的。想到这儿,仁秀尽全力让自己走稳走正。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走不了直线。0 ^; d2 G, C4 B5 E/ Q1 j
仁秀是清楚的,身体里那鲜明的杀气也好,内心里的恶魔也好,还有那燃烧着的愤怒也好,其实都是爱。被拒绝的爱、被欺骗的爱、跌倒的爱、无法回避的爱……它们相互碰撞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然后迸发出与之相伴的感情。就连巷子里狂暴的冬日冷风仿佛也在搅动着仁秀的内心。那时,仁秀只期望一件事情——期望感情能够是简单的,只有爱或者恨……
+ B; N; H* D; @3 e7 ^* U. U 当仁秀走在狂暴的冬日冷风里的时候,书英正伸腿坐在地上,边喝着啤酒边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风从书英的窗前吹过,不知这风儿是从山顶上跑下来的,还是从大海里跃身跳出来的。它仿佛迷了路,于是在这里徘徊着。一会儿,又可以听到它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巷子。+ g$ ?! C: F! q
每当风声变大,书英就会喝口酒。越喝酒脉搏跳的就越快。仿佛气息在变浅,力量在变弱。世界变成了沼泽和真空,吮吸着她的身体。黄色的炕纸,浅卡其色的壁纸,还有红色花纹的被子都伸出了真空的触须。越喝酒神经越紧张,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断地喝着。9 s- H" s9 M- S3 R8 R( m6 z6 ]
“混蛋!”她嘀咕着。不知道这是对谁说的,对谁也都无所谓,但内心的忧郁并没有因此消失。白天的时候,书英在探病时间走出旅馆,但在医院前的那条马路旁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朝反方向走去,风吹起头发,好像在用力拉她的后脑勺儿。; m* j8 M( m$ q
白天的城市很安静,甚至有些凄凉。路的左侧是些低矮的老房子,它们站在那里安静地变老,那里不像有人居住,但院子里晾着衣服,邮箱里也放着些信件。路右侧是片空地,一排梧桐姿态优雅地生长在那里,树下停着些大大小小的车。沿路又走了一点,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公园。
/ o1 \2 L$ }1 K. k) g* F1 L4 x9 m$ V- \6 n 书英刚走进公园,就在入口处停了下来。入口右侧有一棵根部坚实的高大树木,树干上挂着个塑料牌。槐树分科:豆科树龄:350年' B" z. G0 a- E: C" b/ q
树根的角质缝里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书英一直望着那儿。350年……无法衡量那有多长,加上过去的几天就仿佛地狱一般,她更无法知道那到底会有多长。书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反复看着这颗活了350年的大树,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变小。
; H& O# N/ _' r 书英在公园里转了一圈,注意观察所有树木的年龄,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桧树60年,榉树150年,紫荆120年,紫薇250年,苦谏45年……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她感到心中有些发烫,那公园里的任何一株树木都比自己的年龄大。书英把额头靠在和她年龄差距最小的苦谏树干上,静静地站了好久。不,生活不能这样……她跪在树前自言自语。. q+ f2 A/ [! m; z
那时,书英只期望一件事情——睡觉。爱情、背叛和愤怒统统抛开,她只希望能睡上一觉。无论在350岁的槐树顶上,还是在笼罩着它的傍晚昏暗中,或者靠在45岁的苦谏旁边,只要能睡觉都是可以的。一旦睡着,肯定会比冬眠的狗熊睡得还香,比陷入长眠的人睡得还久。即使感到饥饿,即使有人来叫醒,即使季节已经变换了三次,都不会醒来。书英宁意就这样固执地睡下去,放任一切。如果还有资格,她很想原谅京浩,还有自己。在睡梦中,在深深的休息中。& s% ~- H) r: w0 b: W9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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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英打开第三瓶酒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有人喝醉了酒,正努力支撑着沉重的身体。应该是那个人。书英每晚都会看到或者听到他醉酒后摇摇晃晃地回来。他一定也害怕深夜里神志清醒地独自呆在房间里吧,害怕自己会顺着窗户跳下去或者干脆割破手腕。
# i. B" K$ i" }) H6 l0 O 今晚,这脚步声要比平时不规则得多,声音在接近书英房间的地方停了下来。也许他正在翻着夹克和裤子兜儿找钥匙,一会儿就会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然后一切重新陷入寂静。书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些。没有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只是听到一阵晃晃悠悠的脚步声,之后书英便听到有人敲门。
. s4 l) x e/ s “嗨……”% b4 o' _" q; T0 f
他在敲门。但好像不是书英的房间,而是隔壁。他边敲门边说着话,那声音明显是喝醉了的。
5 k+ l! Z! R! `, c2 @, _ “嗨,开门啊。”5 n6 |+ E" V2 h. S4 x3 h$ P
开始的时候,书英还以为他喝多了在耍酒风,以为他想随便抓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发发牢骚。但当他又说着:“嗨……”的时候,书英才明白过来,这是特别冲着自己说的。他不太规律地敲着房门,用不太清楚的声音一直说着什么。听着敲门声和说话声,书英却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连手指都没有动。心已经退到了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即使不往下跳,也终将会坠落,就算安静地坐着,也好像会窒息而死。这些感受他也应该有的。这样的两个人还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呢?书英喝口酒,摇了摇头。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没有的。
7 v/ x. w& T: B, P1 t f8 A; f “嗨……”
- e( V! o; G0 e6 d' t" I9 j- t 书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门外的男人一会儿敲门,一会儿自言自语,看来没人阻止他是不会停的。终于,书英站起身来,拿起了听筒。她准备跟前台联系,让他们帮忙处理一下。但马上又放下听筒,打开了门。她要直接跟这个男人说,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似乎这样会比较好。+ x; |0 W7 l4 ?
房门打开的时候,那个男人正靠在隔壁的房门上。他用一只手和额头撑着门,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转移到门板上,而另一只手则在不太规律地敲着门。听到开门声,他把头转向书英这边。他比想象中要醉得多,头发蓬乱,衬衫前襟敞开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目光茫然。这个男人就以这样的形象向书英走来。
* \! C) {3 _8 N/ ]+ o “我们谈谈吧。”他说道。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靠在了书英的房门上。由于他在控制着房门,书英从房门那里向后退了一步。他好像抓住了房门,结果没多久就顺势踉踉跄跄地摔进了房间。书英还没来得及设法解决,他就倒在了房间中央。还穿着鞋。
: K4 h5 w$ H$ }5 Y/ m 书英在门外站了半天。她看着这个男人想道,应该马上下楼找旅店主人来帮忙处理一下。穿着宽松的条绒裤子和夹克、躺在房间中央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就像随便卸在那里的粮食袋子。, z$ N; I/ a) v7 T4 p- E
书英往房间里走了一步,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还是刚才摔倒进来的姿势。他粗糙而不规则的呼吸声布满了整个房间,气息中散出酒精的味道。书英打开点窗子,然后拿着酒杯走到了桌子旁边。7 c6 g1 j4 g% W" ]+ O+ |
这个男人的脸看起来很瘦,脸颊有些瘪,皮肤粗糙没有弹性,好像是短时间内一下子变瘦的。他皱着眉,这使眉间产生了一些皱纹,好像一刻都不能让内心的紧张得以缓解。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即使在睡梦中,他浑身的血管仍在紧紧绷着。
+ e8 W7 W- s8 g; S' o7 q7 Z 书英突然有点冲动地想把他叫醒,然后赶出房间,还想狠狠打他一顿。胸口也好,肩膀也好,手碰到哪里就打哪里,直到打得浑身没劲儿。那男人像个皱巴巴的麻袋一样躺在那里,赤裸裸地映射出了自己的样子,她好想躲起来,躲到哪里都好,衣柜、哪怕屋里的镜子里面……真希望身体能够变小,然后分解成细微的颗粒,向四处散去。
- ]% t9 A7 u3 ^* h! N1 \ 书英体会着所有冲动和分裂的感觉,不停地喝着酒,什么都做不了。冬日冷风摇晃着窗户,寂静的巷子里偶尔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自己一定是坐在广阔的田野上,或者坐着一艘失事的船在不断漂流。这次不是独自一个人,还有一个没办法处理的同伴。他翻了个身,好像刚刚哭过一样,胸部有些颤抖。不知是呻吟还是悲鸣,他发出了一个短暂的拟声词,然后胸部又开始颤抖。书英差点走过去轻拍他的胸部。" A5 p4 ?6 A4 K# [* v/ a I7 _/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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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谈谈吧。”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书英能够理解他的渴望,心里的好多事情只要跟别人说说,似乎就能够解决。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彻骨的背叛和钻心的痛苦也会变得淡些。但是现在这诉说的对象不应该是书英。
% X2 A8 R1 G+ X1 T( S “所以,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就像用冰冷的手抚慰对方的脸庞,饥饿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肚子,流着血的人互相抚摸对方的伤口……这有什么用呢?快乐遇到快乐会加倍,但痛苦遇到痛苦只能无限扩大,然后爆发,那会使方圆1公里变为废墟。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不要靠近我。”
/ T" i6 c' B# j: V: V( n9 C 书英从椅子上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地上。离近看才发现,他的睫毛很浓很鲜明,眼睛的轮廓也很漂亮,不仅是眼睛,鼻子和嘴的线条也很端正。书英第一次发现其实他长得很帅,他一定是处于过度激烈的感情状态中,才会掩盖了那造型般的美。他是这样的啊,我也是这样的吧。
) ]0 M# x% A! l 书英想帮他脱掉鞋子和夹克,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这才发现,其实能够为他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在他背下垫上褥子,以免咯着。可以用温暖的湿毛巾为他擦擦脸和手,这些都是书英曾经为京浩做的事情。侧卧着的男人突然开始翻身,书英吓了一跳。他想翻身,但好像力气不太够,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然后嘴里嘟囔着:“秀珍……”
+ ~# n F! m$ a- g 虽然声音不是很清楚,但能肯定他在叫着自己的妻子。之后,胸部又开始颤抖。他正在梦中哭泣吧,胸部间歇性地颤抖着。书英注视着他,很久。他好像在吃着什么,舔了舔嘴,又皱了皱眉,然后擦了擦鼻子,有点磨牙。书英注视着这一切,第一次发现沉睡的脸竟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他看起来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像个老人,一会有像个愤怒的青年。如果有人看到他沉睡的样子,是不是会一定爱上他?……+ S6 O1 G; _8 E% n
看着他,书英的心中有些发酸,内心深处好像在哭泣。听到京浩出事的消息后,她就像被切断电源的电器一样无法睡觉,也不能哭泣,心里逐渐变得干巴巴的,只要大哭一场似乎就会好得多,但她一次都没有哭。但是后来,在这没有想象到的情况下,心里却在发酸,哭泣就要迸发出来了。
+ e2 I# @2 j/ Q1 V0 k, u 书英很想以同样的姿势躺在他的身后,然后睡着。如果在睡着之前或者睡梦中,还能够像他那样颤抖着哭泣就更好了,只要睡着就再也不想醒来,一直要睡到季节变换三次,记忆全部消失,并在消失的记忆中原谅所有的人。一直要睡到那个时候。
+ H0 k k9 b0 ^3 x( P. y0 ^ 书英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再这样的话,一会儿就真的要慢慢爬过去,躺在他的背后了。她拿起外衣出门前,打开冰箱喝了三杯水。然后在他头边留了张条儿。
( A. D' o6 k7 d' S) o2 m “冰箱里有水。”
3 l: S2 O' m- q6 H: O( G 来到通到大海的江堤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悬崖。它们映在海上升起的光芒中,放着光彩,清澈得像被洗过一样。悬崖上像撒了银粉一样,散发着银色的光彩,有些耀眼。那悬崖好象一块巨大的金属盾牌,书英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它。, o. L. L/ N& O, u3 n9 m: c- i- {6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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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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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秀还记得那天醉酒后去敲书英的房门,之后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了。当仁秀醒来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德行躺在何处时,他感到十分悲惨。 2 u* @" E0 o9 A; t) `, q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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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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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面是无尽的冬日风景,干涩而凄凉。那伸出苍凉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的林荫树,那好像马上就要倒塌,那将整个道路覆盖住的山岗断面,那似乎再也不能诞生出生命的荒芜田野……仁秀觉得掠过车窗的风景似乎正完整无缺地进入心里,停留在身体中。不,应该说他的内心早已如此。1 L, ]' H1 h+ v; H/ |
坐在旁边的书英也在看着这风景。她好像一个无事可做的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面,就像是在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那田垄上燃烧着的鼠火,那乡村里冷漠庄严的政府办公楼,那头顶包裹背着手行走的老人……他们看到的所有风景似乎都是两人内心的写照,空空的、荒凉的、疲惫的风景。即使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也会被窗外的风景所感染,如果视线相碰的话,内心的荒凉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 P& c- U5 D6 c
保险公司的职员终于带来了卡车司机死亡的消息,他说被害人很年轻,和其遗属达成和解可能比较困难。但他又补充说,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去吊唁一下。
$ v3 q+ v* O9 d5 S. X: l “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定你们这辆车的司机到底是谁,所以你们两位最好都过去看看。”
' T9 Y% G' ~/ t& G3 z. f$ E 他所说的以防万一是指在赔款问题上与遗属达成和解,他还说这可能不太容易,也许还会遇到困境。他解释说,即使这样,但为以后着想最好还是过去。在哀悼死者之前,首先考虑到的是活人的利益,这种自私使仁秀不禁打了个寒颤。更让他失望的是,自己要亲自去做这件事情。但寒颤和失望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感觉,就好像在脏水里又对了点脏水。, C/ P6 [; P# I, R- [
被害人的家偏偏在天涯村。仁秀一大早就动身了,并查找地图确认了路线。沿东海岸一直往下走,然后再沿南海岸往西走。如果有条横穿大陆的路线就好了,可惜那边没有路。即便这样,到达那里五个小时也应该足够了。
k; l) Z3 |* J 书英上车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没怎么说话。在休息站里简单吃点东西喝点茶的时候没有说话,面对车窗外庄严的山脉和广阔的大海时也没什么反应。仁秀为打破尴尬的沉默,放了会儿音乐,但不久又关上了。车里尽是些制作照明设计程序时用的试音带,那里面的音乐大多节奏感很强,风格比较热烈。他打开收音机,可马上又关上了。收音机里面正以一种强加的口吻谈论着现实的问题,很是嘴碎。+ D# K. @0 `; y
安静看来更好。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冬日冷风从床边吹过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都不错。和一个陌生人沉默地坐着,但并没有感觉不舒服,这已经很令人满意了。仁秀认为这都是因为那张纸条——“冰箱里有水”。6 I. S' x% ]- M# @" O6 B! k' N
仁秀还记得那天醉酒后去敲书英的房门,之后的记忆就直接跳跃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了。当仁秀醒来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德行躺在何处时,他感到十分悲惨。现在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坠落了,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他有些害怕。眼中的所有事物都充满痛苦,仿佛所有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在这种受辱感的支配下……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暴行。+ c- k7 W* Q2 t. s0 d! n
皮鞋和衣服都还整齐地穿在身上,从这看来好像没什么大的过失,但自己惊扰和激怒了房间主人这一点则是毋庸置疑的。仁秀慌忙站起身想要离开房间,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或者弄乱了人家的东西。他看到在房间中央自己躺在那里时头部所在的位置上有一张纸条,于是穿着鞋大步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 B* O- M" O l4 s! I( j
“冰箱里有水。”2 Q5 L, A0 k, P3 t: j
看到纸条的那一刻,仁秀原本处于紧张状态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许多。没想到这一行字能传达这么多的信息,这说明仁秀没有做出严重失礼的行为,那个女人没有很生气,她不仅原谅了仁秀的无礼,而且还担心他睡醒后口渴。仁秀看了眼小冰箱,然后离开了房间。
f4 a4 }- p4 b- ~, V$ D( j 仁秀回到房间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做好外出准备。他径直去了医院,到达时正好是探病时间。但仁秀并没有去看秀珍,他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见秀珍。他不敢保证,那随处可见的录像画面不会出现在秀珍的氧气瓶或者吊瓶上面。不由自主地,仁秀透过重症室的窗子寻找书英的影子,她不在京浩的床边。仁秀朝医院走廊走去,书英正站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前望着窗外。看到书英的一瞬间,仁秀突然感到十分安心,这让仁秀觉得有些惊讶。. d, G. \- d0 A. M8 _/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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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8 K- c8 P i9 ` “那个……”4 k& H' H0 x6 I" F7 Z' b; b
听到仁秀的声音,书英慢慢转过头来。漠然的表情,过分地漠然,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淡。
1 T0 i' B- R' X) R+ ` “对不起。”仁秀说道。, \( ?4 O5 s$ Y
书英看了看仁秀,仍然面无表情,然后又把头转向窗外。那是种事不关己的眼神,她在期待着什么?仁秀站在她身后,好像还在等着她的反应。在转身之前,仁秀又说了句:“谢谢。”书英仍然一动不动。
& E. w1 M- \* O# _# g 坐在副驾驶的书英跟那时候一样一动不动。他们又在休息站停了一次,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中走了很长时间,在这里,平原要比山丘多一些。经过绿茸茸的麦田,应该就差不多到达目的地了。也许因为这里是南边的天尽头吧,梅花农场里面已经有鲜花盛开了。
# Z2 X: B% I5 e: s# R1 \+ z 死者家并不难找。顺着路牌走,不久就看到一个不大的村庄。从村口开始就挂着丧灯,顺着丧灯走,好像经过了一台耕种机,然后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家典型的农户。仁秀把车停在了附近,下车时,他看见书英站在那里望着天空,看起来好像有些犹豫,或者有些害怕。
- p/ _5 P3 y8 N$ u4 T4 r “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 F2 @9 }$ Y; g2 s 书英没有回答,仁秀向死者家走去。书英马上跟了过来,和仁秀并肩走着。一进到死者家里,首先看到的是大门右侧的八幅屏风。屏风两侧是一棵柿子树和一块看似花岗岩的大石头。由于死者是客死异乡,因此吊唁的客人只能进到大门里面而不能进入房间。屏风两侧搭有帐篷,里面餐桌前坐着六七个前来吊唁的客人。
# Y- z# X- {) J3 y" l0 V* T( b 仁秀穿过院子,将一个信封投入到木廊台上的祭奠箱中。书英跟着仁秀,做着同样的事情。一位老人呆坐在木廊边上,看到仁秀和书英,艰难地站起身走过来。仁秀和书英同时向老人鞠躬。
( r3 v i. }( p" e, _6 I “是永基的朋友吗?”
! G$ A/ u, d0 b, U/ j 老人走过来,朝他们伸出手,好像要握握手。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正背着孩子踱来踱去。仁秀尽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W+ g8 M% V* M, X9 J. x' B! B. K
“我是肇事人的爱人。非常对不起。”
& b! V2 h( X; f; y% N 老人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一屁股又坐到了木廊台上。接着是一阵干涩沙哑、软弱无力的哭声。房间里的女人跑出来,慌忙喊着:“妈妈!”厨房里又走出一个女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仁秀和书英,问道:“你们是谁?”这次书英回答说:5 X0 h- X) a/ ~
“对不起,我是肇事人的爱人。”
6 Q( t* [4 K% E9 V7 t" R 女人扔掉手中的盘子,朝书英跑过去,揪着她的头发。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 _ | h. ~8 `$ B+ F2 S “你还我弟弟,我的弟弟啊……”
. B' f! a8 G7 A 书英任凭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全身颤抖着站在那里。一切都交给那女人了,这就是书英的态度。是的,你最好能把我怎么样。惩罚我吧,侮辱我吧,破坏我吧,您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不管做什么,最好做得圆满些。完完全全地破坏并侮辱我吧。书英闭上眼睛这样反复地默念着。她浑身发抖却放任不管。
- N! F0 @% L! A' q: j 仁秀想保护书英。至少想拉开书英头发上那女人的手。就在仁秀伸出手那一刻,帐篷下面的一个男人飞奔过来。他借着跑过来的气势,朝着仁秀拳打脚踢。好几次,拳头都落在了仁秀的胸部和肩膀上。" l, Q( R$ f/ F) T$ M% e+ x
接受着那个男人的攻击,仁秀终于明白了书英为什么会闭上眼睛去承受全部的暴力。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当身体承受着拳打脚踢的疼痛时,心里却很舒服。痛苦和罪恶感好像都得到了豁免,越来越淡薄。( S" u1 G1 K$ q( P
听到嘈杂声,人们赶过来拉开了他们。那男人被拉走时,两脚还冲着仁秀踢来踢去。仁秀和书英没有整理被弄乱的衣服,而是重新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w0 k! _; H; _& t* r
“你们快走吧。”
2 x* L" q$ s: R6 b, ^ 老人无力地抬起胳膊示意仁秀和书英离开,但两人仍旧站在那里。冷风划过脸庞,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乌鸦的长鸣。那男人回到帐篷后,仍然在向朝仁秀和书英喊叫。老人向前走了一步,用手示意仁秀和书英赶快离开,那动作仿佛在赶走他们。, z4 Z8 ]% Z0 W+ ^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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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快走吧,快走……”+ v3 U Q! r8 u. A
那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仁秀和书英这才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丧家。走在农家小路上望着天空,那挂在电线上的风筝不断摆动尾巴,摇晃着身体。
! b5 X% n B# ^, P2 o: C 仁秀和书英回到车里,又开始驰骋在了冬日的田野里。车里仍然沉默。初升的月亮挂在天空。那月亮瘦削得仿佛立刻就会消失。挂在淡蓝天空中有些模糊的月亮一直追随着仁秀和书英的车子。原本透过前窗可以看到那新月,转个弯后以为看不到了,仔细观察后发现它在左侧的车窗外呢。看着月亮一会儿出现在眼前,一会儿又消失,仁秀心里也在随之不断变化。那种白色的,纤细的,苍白的某种感觉。
7 M, P L9 k. V# X: C; _. S6 E2 d8 t 书英也应该一样吧。她从丧家出来后,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呼吸都不需要了。当四周一下子开阔起来,那广阔得可以看到地平线的田野出现在眼前时,书英长吁了一口气---那憋在胸口的气。同时,一直强忍着的痛哭似乎也随之爆发了。) T( d' P8 [) k! ]# Y: J, Z5 p
“请停一下车。”! C8 {- r5 C% k+ u9 h
她哽咽着说。仁秀把车停到了路边。书英匆忙下车后,穿过空无一人的马路,面对着田野站在那里。心里的酸楚霎时涌上来,终于她哭了。这一哭,却肝肠寸断般地难受,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书英蜷缩着坐在地上后才发现这个姿势简直更坏。这姿势太适合久久地大哭一场了。
& }' C+ y R! P3 j) [- { 仁秀没有下车,透过反光镜注视着书英。缩成一团的背,扬起头发的风,就要越过西山的太阳……太阳吐出的今日最后那点阳光落在书英的背上。她的背微微颤抖着。仁秀似乎能够理解了,她为什么会对醉酒后闯进屋的自己弃置不顾。现在面对哭泣的书英,仁秀也爱莫能助。除了默默地看着她……
H! ]. N5 N7 F# A4 N) Z7 j 仁秀拿着纸巾盒从车上下来,慢慢地朝书英走去。书英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本来已经快平静下来的书英又开始抽泣。她似乎已濒临崩溃,但仍在挣扎。仁秀不太会哄女人,此时站在这痛哭着的女人旁边,只能等着她彻底哭完,等着她自己停止哭泣。6 x2 ?4 @5 c& N A w- ~
在这田野上,书英和仁秀分别望着不同的方向站在那儿,哭泣的书英和看着她的仁秀分明是站在了世界的边缘。风儿急匆匆地经过身边,云朵超然地飘浮在空中,大树的影子掠过脚面,而两人却处在这一切事物的外延。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使仁秀感到全身发麻。在全世界都湿透的雨天里,唯有荷花叶不被淋湿,在万物都摇晃着的台风中,楼台独自在那里安然不动……如果它们有感觉,一定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吧。
3 ]4 e1 M1 z& U/ G 不光是死亡的卡车司机家属,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与事物都在否认和排挤着自己。其中,最用力地排挤着自己的是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的秀珍。地方小城市的医院,海上吹来的冬日冷风,还有每天按时袭来的黑暗……这一切都在把自己推向世界之外。
+ }9 ]0 p/ |& }% M! ~3 j 站在世界之外的仁秀看了看同样在世界边缘的书英。看着她耸动着的肩膀,仁秀第一次承认自己很狼狈、很可怜。正因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还有那绝不当败者的傲气,使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更加痛苦,仁秀终于醒悟了。就像这女人如此凄恻一样,自己也十分可怜,仁秀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承认这一切后,仁秀的心似乎开始融化了。" u- B3 W9 @# y4 S6 R7 |
“你没事吧?”
0 V+ y8 K0 \$ b) [1 U) l 他开始从心底担心起这女人的安危。听到仁秀的话,书英点点头,放大声音哭了起来。女人放大声音的时候,仁秀很想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C. |/ j9 h* O
冬日的太阳短得好像狍子的尾巴,不知何时它已经越过了山岭和地平线。回到车里的时候,周围越来越暗了。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长途旅行太过疲劳,书英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车子向左或向右转弯时,她的头也会偏向车窗或者驾驶座。如果歪向车窗太久,仁秀就会把她扶正靠在椅背上。书英仍然没有醒。
) w9 ?# N+ Q" c/ J0 X& x 该吃晚饭了吧?仁秀想道,但又不想吵醒她。两次去买安眠药都遇见了她。只要能睡着,那要比三顿饭还重要。仁秀决定就让她痛快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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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6 T# x& s# O8 l& g 仁秀每当遇到朝左或者朝右的弯路,都会放慢速度。经过大的弯路时,还会提前伸出右手扶稳她的头。仁秀几次碰到她的头和肩膀,但书英一点都没有感觉,看来的确睡得很沉。路灯照亮她的脸时,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很痛苦。原来这女人给人一种蓝色或绿色的感觉,最近那上面似乎又加了层灰色。
( M' A* ~$ H* m! w# g* g: R0 q3 U 出事后,经常遇到这个女人。手术室和重症室外的走廊,警署和汽车修理厂,旅馆和酒吧……不管在哪里,从没见过她愤怒或激动。即使处在痛苦之中,她也仍然是安静的。在仁秀眼里,她就好像屹立在汹涌波涛中的岩石,或者一动不动地站在暴风雨中的大树。偶尔想去摇摇她的肩膀。如果摇摇她的肩膀,也许会像枫树掉下红叶那样有所回应。仁秀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常转过头仔细看着她的脸庞。虽然痛苦得有些扭曲,但皮肤就像孩子一样明净。
' d9 K6 a9 ]9 e 进入江原道,弯路多了起来。无论怎样小心地转弯,书英的身体仍然大幅度地左右倾斜。结果,仁秀把车停到了路边,然后帮书英把座椅放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调整座椅的时候,她好像有些醒了,像梦话一样嘀咕了一句:“不……”,然后想要起身。仁秀按下她的肩膀,她的呼吸立刻变得均匀,又陷入了沉睡中。3 p. b$ s6 A" {/ o3 t4 U
我们,谈谈吧。仁秀想起对书英说的话。我们,谈谈吧。仁秀知道自己仍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能谈谈的话,仁秀想问的东西很多。您通过这顽强的沉默,是否能解决所有感情方面的问题呢?您看到我醉倒时,有什么感觉呢……5 k& \7 ?4 u" H3 a, u9 O7 F
不,仁秀似乎更想就这样载着她逃跑。并不是想拥有这个女人,或者相信乌托邦的存在。只是想逃离现在这置身其中的状态。现在只要不是这里,哪儿都行。瞬间,很多事似乎都被颠覆了。眼前的风景,还有自己的心。很想知道她在留下那张“冰箱里有水”的纸条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
7 `* ?$ R7 A0 a 到达三陟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很长的一天,到了这个时候书英还是没醒。仁秀把车停在旅馆前,又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疲劳恢复剂。然后站在车外开始抽烟。他不知道如何去叫醒那躺在车里的陌生女人。" d9 k+ D0 N4 q" C
抽完一支后,拿出第二支叼在嘴里的时候,书英从椅子上起来了。她环顾四周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当她看到站在车外的仁秀时,露出了安心而高兴的表情。0 n ^3 {" I& T/ h3 s
“对不起,坐在司机的旁边睡觉……”; @0 x! B9 S" a' \, W5 e5 ~
声音仍充满睡意。仁秀谈谈地笑着说,没关系。你在旁边很安慰,后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默默地把药包递给她。书英仍是迷迷糊糊地接过东西。
F& J2 d- c' q+ t7 V e$ x “谢谢。”
, i+ E3 S# a& m( h 仁秀仔细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安静的表情。不是那个几小时前还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放声痛哭的人了,也不是那个在睡梦中还紧皱眉头、表情痛苦的人了。仁秀觉得她这全新的形象很新奇,看了她好几次。在旅馆走廊分开时,仁秀说道:“加油!”,就好像递过去一件她忘记拿的东西。
( z& }+ O6 D2 x& P: `! }# u- X$ w 那也是对自己说的话。即使被推到世界外边,就算处在地球的边缘,也要再多活一天。谁都不知道,背后的内心和风景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那女人送过来一个注目礼,动作很小。在她的背后会发生什么,同样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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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秀从房间出来,在旅馆大厅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白色。旅馆前的马路,空地上的梧桐树,还有对面的酒吧房顶,全部都是雪白的。世界上那具体细致的部分都被抹掉了,曾经各自卖弄姿态的事物现在都害羞地扭着脸。远处的山也戴上了白色的帽子,感觉离我们很近。在抹去远近感觉的风景中,世界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温柔。6 Q8 H" ]5 M+ E7 Q" h
“岭东地区在初春的时候雪很多,4月份也有可能下雪,刚刚发芽的土豆经常又被雪埋上了……”3 s" k1 P, } A; H3 j, j$ L
旅馆老板正在扫雪,看到仁秀在大厅门口徘徊,就这样解释道。现在是3月末,昨天那暖风里还夹杂着春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对春天充满了期待,可是今天真是令人有些失望。" K( D( \' W$ S: G) o
“这样的大雪会带来很大灾害,我们这里有句话,说如果想当岭东地区的市长或者道知事(相当于省长),只要能把雪都清干净就行了!”% U; s/ X4 T2 m! e2 s; X
旅馆老板伸起腰,勉强地笑着。他已经连接着旅馆和医院的那条路清扫干净了,现在正朝公园方向开辟道路呢。降雪量足有20厘米,真无法相信这是一夜间下来的。
, d, f2 A- B- C 仁秀旅馆老板打了个招呼后,顺着他开辟的窄路朝医院走去。大路那边,扫雪车正在推着雪前进,车前面保险杠上挂着的工具就好像一把巨大的铁锹。出租车的轮胎上缠着铁链,它们熟练地在雪地上前进。
; b, |6 m. ]: q2 e, W$ Y7 T ‘秀珍,下雪了。你看见了吗?’! E; t6 s# J1 b7 J; i& w
仁秀进入病房,一边观察着秀珍的脸色,一边在心里这样说道。虽然她还处于昏迷状态,但不知为什么,仁秀确信秀珍能够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仁秀摸摸秀珍的额头,握握她的手,注视着她那微微一起一伏的胸。
. L' s+ S5 i1 v 秀珍从重症室搬到普通病房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医生说秀珍的脑压已经稳定下来,肺部手术的伤口也已完全愈合,所有的情况都很乐观,如果愿意,现在可以搬到首尔了。关于这件事,仁秀还没有最后决定,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想回首尔,还是想继续呆在这里。他想,也许乡下清新的空气对秀珍的健康有好处。这也是因利乘便,以秀珍为借口,想在这儿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回到首尔,他没有余力去一一应对那些前来探病的人。他只想呆在那儿,不去判断和思考任何事情,仿佛已经放弃了生存。% K# @1 F5 U6 y9 r7 [8 ^
仁秀看了看秀珍那苍白得发青的额头,之后拿起床边上的便盆朝卫生间走去。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厕所之前,他看了会儿里面那黄色的液体。那黄色明亮而透明,好像泛着光泽。秀珍的身体将透明的注射液吸收后,转变为黄色的液体,也只有这点能够说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的秀珍的身体里面还进行着生命活动吧。那原本就充满黄色感觉的秀珍。仁秀把黄色液体倒进厕所,又把刷过的便盆放到了床底下。然后又打开点窗户换换空气。他没有拉开窗帘,怕冷风吹到秀珍。风吹到窗帘上,气势减煞,然后朝秀珍病床的反方向吹去。3 a" F9 k' U3 E7 ~7 g! v
仁秀站在窗边,看着雪上反射出来的白色。太多的白色让人感到是个负担。越多的颜色搅在一起就会越黑,但越多的光搅在一起则会越白。对于仁秀来说,白色并不像白纸那样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那里面充满着许多束光,所以白色是一种沉重的颜色。那里面合并了无数的颜色,在白色面前,仁秀有时会感到害怕。
6 v# p2 y8 U6 k4 L" y; h 在白色马上路慢慢移动着的红色十分引人注目。仁秀的视线被红色吸引过去,原来是秀珍穿着红色的大衣。发现这一事实的瞬间,仁秀感到心里有那么一点、微微地左右摇摆了一下。她正沿着雪路朝江堤走去。她低下头看看脚下,又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天空,然后又站在原地浏览着周围的房屋和树木。
# _* @6 f* n4 N: F 和她一起从天涯村回来以后,仁秀感到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过分敏锐的神经平静下来了,无比锐利的愤怒之感也消失不见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似乎从她的身上也可以感觉得到。她之前那生硬得像面具一样的脸现在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在医院走廊和旅馆前遇见时,她会面色平静地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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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我老公开的车。赔款的问题,咱们怎么办呢?”
) n; K; x1 ]) B+ V, X 仁秀觉得这充满讽刺的情况很可笑。处于相同状况的两个人,一个成了肇事人,而一个成了被害人,连意识都没有的两个人竟然要支付或者收取赔款。
3 \( q* Q9 V7 g0 [ v% G/ T+ W, f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k# q ^; s" h) g5 ^3 y
仁秀淡淡地回答说。如果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也是对当时情况的嘲笑。这时女人的脸上也带着微笑。
4 G% P( N7 l, I5 m “好吧。”" t' d. l- x3 [* _% k
她回答道,之后淡然一笑。眉梢上翘,嘴角朝相同的方向上扬。是一种抿着嘴的安静微笑。那微笑说明她百分之百同意仁秀的意见。夸张点说,那时仁秀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见到女人笑的模样。明亮、温暖和温柔越过空中落到肩膀上。
; V% h8 v# F& h3 g* y 仁秀望着那边,直到红大衣从视野中消失,他到浴室把毛巾弄湿。在重症室的时候,每天探病一次就足够了,但搬到普通病房后,就要从早到晚守在秀珍身边了。仁秀要做的事也多了起来。除了清洁便盆,还要用湿毛巾给她擦身体,按摩四肢,每隔一两个小时帮她换个姿势躺着。虽然有24小时的看护人员,但白天仁秀几乎都呆在秀珍病房,和看护人员换班看守。6 o1 C0 C/ q* o' t* v2 R
仁秀帮秀珍脱掉病号服的上衣,从后背和腋下开始擦着。秀珍那比脸部还要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上面的汗毛和毛孔都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同时还传来了那熟悉的体味。仁秀的身体首先感到了痛。之后过去的记忆开始完整地在脑海里浮现,‘你身体散发着饼干的味道。’仁秀曾经这样边说边靠近到秀珍的胸部和腋下。秀珍的身体就是记忆和痛苦、欢喜与绝望的复合体。仁秀停下手中的动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毯子重新盖好。% p) |$ c# V7 K. k& s- `; r
“秀珍啊,你为什么这样?”
6 i5 b; x0 ?# }3 H9 n: z% \ 仁秀低声说道。虽然秀珍像睡着了似的一直躺在那里,但仁秀相信她能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应该说是希望。
7 \5 t0 e, D7 a$ z% s5 L “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凌晨才回家?还是因为外地演出太多,一个月有半个月我都不在家?”
: ^, C, a) m8 O* s% Z$ J) C 秀珍的头发被风吹起,像是在回答仁秀的话。仁秀关上窗户,拿起冰箱上面的水壶倒了杯水喝。这时,正好负责看护的大婶回来了,像交班一样,仁秀离开了病房。经过走廊时,他朝重症室那边看了看。这应该是书英探望丈夫的时间。3 U: u$ b% P$ L8 C7 m; B9 }4 e" t
仁秀走出医院,向刚才书英去过的江堤走去。江堤上积雪依旧,上面杂乱地排列着人们留下的脚印。仁秀边走边仔细看着那些脚印。走到江堤中央时,他转身开始往回走。途中,在小饭店里简单吃了顿晚饭。
' i' \% K# S& d6 c+ Y U 回到旅馆后,仁秀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照明设计程序。光一已经完成了下一场演出的设计程序,并通过网络发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图表的问题,构架的结构虽然有所改变,但还是找不到清晰明了的形象。仁秀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事实上问题并不在于程序或者图表。
4 o* N7 @& | e4 h 他放下手茫然地望着空中,电脑自动启动了屏幕保护程序。照片开始出现在画面上。那些照片是和秀珍一起出去旅行时照的。罗马冰激淋店前秀珍微笑的样子,普及岛海边两人搭着肩膀站在一起的情景……而现在这些照片到底离自己有多遥远?他无法估算这心理上的距离。就像照片中那些记忆的细节都已被抹掉一样,感情也变得淡漠了。内心的许多东西就像白雪覆盖的世界一样,模糊而纯粹。那多年的爱情,还有过去的生活。
L6 A* B3 j T% b* b- I6 S* r 仁秀关掉电脑。把电脑推开时,他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条。
: V$ [4 K, M- `' a" f1 w; u ‘冰箱里有水。’+ X/ z v: s; P I( ]/ e
这是那天早晨在书英房间拾到的。那天,仁秀把这纸条随便扔到床上后就出门了,傍晚回来时发现它被整齐地摆在了桌子上。看来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有着这样一条原则:垃圾桶以外的东西一律不准随便扔掉。仁秀就那么放着那张纸条。并不是舍不得扔,而是没有理由特意去扔掉。之后,来来回回总能看到那句话。冰箱里有水。有时看到这句话,就好像真的喝了杯爽口的水一样,感到一阵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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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8 `) Z0 E2 i" A 仁秀从房间出来,沿着雪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车里,把音乐放到了很大声音。但他的心仍无法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从车上下来,仁秀开始在停车场附近团起雪来。他将手中团好的雪球朝墙壁砸去。雪球碰到墙壁立刻破碎,在墙上留下不同形状的白色痕迹。这时,他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仁秀又团起雪,朝墙壁砸去。他要一直砸到没有力气为止,砸到瘫倒在地、筋疲力尽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为止。
. @, S- G! W% S) T* j1 r9 V1 s8 G! E- p 那时,书英正在看电视,来回地换着频道。书英在规定时间内探望了京浩,但她仍然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身体上连接着各种机械装置的京浩显得越来越陌生,书英只是习惯性地去探视,并像走个形式似的看他几眼。护士和医生说明了京浩的情况,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在观察。
/ k6 y' Q" S' W% k 对于书英来说,除掉探望京浩的那两个小时,一天中剩下的二十二个小时都是空荡荡的。无法安静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家务可做,不能做饭……如此的二十二个小时。她沿着医院外三岔口的每一条路走了个来回,顺着江堤一直走到水泥厂,再沿反方向走到公园,然后在公园里停留了好一阵,可傍晚还是没有来临。好像时间跟随着书英的脚步不断地延长,延长……8 b) U7 b% ^* t& i
站到江堤遥望对岸,她发现那断崖每次看都不太一样。站在对面看,那就是个笔直的悬崖,但从江底仰望又觉得像个圆规。走到太阳升起的方向回头看时,发现它像个背部椭圆的乌龟,从太阳落山的方向看就只是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岩壁了。
* F9 Z6 H, L) s/ D# \$ J 书英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电视关掉了。周围立刻变得十分安静,这时有声音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倒墙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那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一次。有点像稀疏的莫尔斯电码,又好像有人在打沙袋练习拳击。终于,书英打开窗子看了看外边。
# `; z7 V3 a2 A9 V& R 是他。那个喝醉后敲着房门说要谈谈的人,那个递过来药包并说:“加油!”的人……书英相信是因为他,自己才重获新生。京浩出事后,书英一连几天都无法哭泣、也无法入睡,神经总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但自从和他从天涯村回来后,她终于渡过了这样的难关。
3 C) G! p3 E4 ?+ P! z 因为有他在身边,才能坐在田野上放声哭泣。因为信任他,才能在别人的车上酩酊大睡。书英相信,他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痛苦,在无言中也可以产生共鸣、彼此理解。那时,在车上偶尔醒来的时候,也会想这是哪里,那个人是谁,但没多久就又陷入沉睡。可以感觉到他帮自己把头扶正,但那时实在睡得太沉,无法睁开眼睛。又沉又长的一觉。
" C. I6 \" I* P( d 醒来的时候,书英感觉到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内心里那爆发之前不断沸腾着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亲身体验到,内心的变化是束手无策的,不可阻挡的。这都归功于那个男人。$ O7 T) W; K2 t3 ?
那边,仁秀弯着腰拾起雪,再用双手将其团好,最后朝墙壁猛扔过去。他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仿佛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书英在那里望着他,仿佛在做着一件重要的事儿。之后的一个瞬间,抬起头看天空的他和低着头看窗外的她视线相遇了。三层楼高的空间中立刻传递着某种信息,两个人似乎都已听懂。书英披上外衣,向停车场走去。0 t" u, H+ e# m& y: ]
仁秀把刚刚团好的雪球递给书英。书英默默地接过雪球,像仁秀所做的那样朝墙壁砸去。雪球没能落到墙上,在中间的位置掉了下来。书英笑了,仁秀也跟着笑了。书英感觉仁秀的笑有些苍凉,同时从笑容中能看出他很善良。
2 }% ?8 t0 n! u) b( g5 i “我们走走吧?”
$ w8 m% u w8 K* u# \/ z- q, R( t 笑过之后,仁秀提议。书英点点头,跟在仁秀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公园方向走去。书英问仁秀是不是搞体育的。说看到他掷雪球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仁秀说自己是做舞台灯光的,就是设计演唱会的舞台灯光,并把它们设置到舞台上。书英说仁秀的工作很有意思。
" U8 h! ?/ Q S* c; ~ “灯光师总是只想着灯光。比如现在,我看着路灯折射的光线就会想,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这种银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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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秀又说,在军队的时候看到铁栅上的探照灯也会想到舞台照明,到迪厅玩儿也要留心观察灯光的设计。他又补充说,甚至在约会的时候,如果道路上雾气与路灯的光线幻想般地结合在一起,那么比起身边的女朋友,自己会更加注意灯光。
9 S* O1 Y9 v$ o6 u3 N& d$ Y, ^- h 听着仁秀的故事,书英轻声笑了。仁秀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仁秀问书英是做什么的。书英回答说是做家务的。
# n% r5 |2 k( y& s, Z6 L$ v2 e “全职的家庭主妇也是一样的吧?整天想着好吃的菜和精细的家庭帐簿什么的。”- F) H% I) ~# o' V% m3 V
“也不全是。偶尔会离职,或者罢工。”0 V) ]0 Z% f( G5 [ l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他们仿佛做了约定,再小的事情也要笑出来。他们甚至觉得不笑的时候有些尴尬。就这样笑着,谈论着并不重要的话题,两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舒服地,悠远地,茫然地。
+ z7 d5 u, F. S s+ [" G “高中时我的梦想是成为歌手,上大学也是为了参加大学歌曲节。”% F( o/ Y+ A4 b3 Y3 `" U
书英问道:“真的吗?”然后又笑了。仁秀大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摇滚乐团,两年后才发现自己在那方面没有天赋。那是一次挫折。当时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继续活动在音乐俱乐部里,担任节目统筹。这成为他毕业以后从事照明工作的契机。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舞台上的歌手时心里还会有些异样,似乎对没有实现梦想还心存遗憾。在照明问题上与歌手无法达成一致时,自己会比同事感受到的压力大,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也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自卑感。: X* n' F+ J6 j. F! v
“帮我从自卑中走出来的是我的妻子。每当演出的时候,她都会手捧鲜花来夸奖我设置的舞台灯光。开始的时候,接受鲜花还有点不好意思……” q4 ]. D& d: s" P7 [1 h. I: x! O% r
仁秀用了“不好意思”这个词,然后笑了。书英也跟着笑了,心想,他在说自己的妻子啊,那么无所谓地说着。* H5 C9 U% N6 f: O2 l
“后来我感到做这个工作很自豪。我跟她提议,摄影和舞台照明都是光的艺术,咱们来个善意的竞争吧。说得她耳朵都长茧子了……”
: J! M. A* |( O7 d$ ?+ k 仁秀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说:“啊,她是业余的摄影作家。”书英又笑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总是不自觉地笑着。他们沿着雪路走到公园时,再没有路可走了。公园关着门,清除积雪拓出的马路到这儿就是尽头了。仁秀在公园前转过身,问书英:: W" Z' U+ X( m' S# M0 w& S
“你的理想是什么?”
( T+ G: V, S6 }. t" u “我的理想也不是家庭主妇。就像谁都经历过文学少女的时期,我也模糊地想过要当个写东西的人。但这只是个想法,我连验证自己是否有这方面才能的机会都没有。”4 E0 [, G, ^+ n1 n( B) g- j
书英也跟着仁秀转过身来,抬头望着他。他的脸笼罩在路灯那株黄色的光线下。在45度角上方投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光和影形成鲜明对比,制造出一条美丽的线。从额头开始,经过鼻梁,再到嘴唇,这线条简直太迷人了。书英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突然扭到了脚摔倒在地。
: Q" j, x$ M4 Q2 s1 }9 D 仁秀几乎下意识地去搀扶书英。书英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仁秀低头看着她的脚,并问她有没有问题时,书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搀扶着的腰部和左臂上,而不是脚。2 B! a; U. ^" l+ f \( @! g
“没问题。”
5 K. r" H. Q3 y/ \9 | 书英大声回答。只希望他不要知道自己跌倒的原因。( s. I2 X; T$ p. }. V
“咱们还是在那儿休息会儿再走吧。”4 N; C S# v w: G
仁秀指了指公园旁边的酒吧。书英的一只手臂依靠着仁秀,朝着酒吧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在雪路上。这家酒吧像是单层住房改造而成的,那覆盖着厚厚白雪的瓦屋顶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酒吧里,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正聊得起劲儿。还以为她们是客人,结果看到书英和仁秀进来,一个进了厨房,另一个则端着杯子过来请他们点单。书英想要杯咖啡,却被仁秀阻止了。他点了两杯生姜茶。% s5 w, w5 V6 S) n5 i( a! t$ Z7 J/ y
边喝茶,仁秀又问书英,脚没关系吧。书英坐在那里,活动下脚腕,然后点了点头。那两个女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又面对面地聊了起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们热衷的并不是聊天,而是对方的存在。书英又点了点头,看着仁秀问道:; @6 A* e( ?; ^& ] _&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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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O- b( l, |" W 哦,原来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互相询问对方的爱人也没关系的地步。书英想道。
/ a% |, `" Z: A7 e+ J “大学时候,她曾为我们的演出摄影。她是摄影俱乐部的。”7 Y+ [, p/ N% p. ^0 d$ J
仁秀也是淡淡地,无意识地说道。看来他也多多少少地保持着距离。书英有些紧张。老公也在大学里参加过摄影俱乐部。他也像业余摄影作家书英一样,喜欢给书英拍照。
* v$ k( p! Z$ [: q I, u “你妻子,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2 R D5 P$ H0 D- ] “韩国大学……毕业的。”
* R1 o/ F* p+ U; s& Y/ [* M1 B% { 书英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仁秀看在眼里。两人同时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他们两个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大学期间是同一个俱乐部的会员,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自己要长的多。很多时候越重要的事越不需要谁来告诉,大家都能很快触到问题的核心。2 d& ~0 U3 x# X% N. D
书英抚摸着茶杯,仁秀望着远方,很久没有说话。那时候他们就是恋人吗?然后各自结婚分开一段后,重新见面?或者那时候没什么关系,后来遇见才发生了这一切?仁秀和书英都沉默着,而脑海中问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还以为现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没什么能够刺激到自己的感情了,看来不是。刚才的笑容,散步和平和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神经重新变得敏感,痛苦割裂着皮肤。! h- ]" [2 x- l h* c7 Y7 s2 N
“我们走吧?”
4 {/ J) d# L3 c! m7 Z# C8 ~ 书英放下茶杯,看着仁秀。仁秀回过神儿来,使劲点了点头。# e$ p5 s8 j: R, f& I/ w# Z
“要不,咱们喝点酒吧!”
3 L8 I% V# R! ~* f% z' J2 P 这次轮到书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走出酒吧,置身于冷风之中,那撕心裂肺的情绪开始稍稍平静。与知道他们是老情人的事实相比,更让人痛苦的是,以前所有的感情开始复苏。就像光透过棱镜发散出七色光谱一样,仁秀的感情穿过秀珍分散为千屡万屡。% |, Q# {. }3 |: k
两人走到大路,坐上出租车。没有说话。在海边海鲜店下车的时候,两人仍然沉默。下车后,书英整理好被风吹起的衣襟,朝海边走去。她停在白沙滩上,黑暗中很仔细地看着什么。仁秀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时,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7 I. \7 V9 c V* Z
“我想看看白沙滩上是不是也积着雪。”( v+ n5 J) \) a$ G
书英的声音带着哭腔。仁秀睁大眼睛,重新看着沙滩。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似乎那上面没有积雪,即使有也会立刻化掉。" `9 W7 |2 n' R' f
“鸟儿们都去哪里了呢?昨天,还有海鸥像白石砾一样坐在那里……”
. g* i2 W+ _- a. B1 U# y& ]) | 书英指了指江与海相遇的江口。仁秀只看到秀珍抬起的手。黑暗中,她那白皙的手显得尤为明显,正仿佛海鸥一样。
. N. D1 {% Q( `" F* @ “开始还以为是白石砾呢,后来那些白色的东西一起飞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群鸟……”/ e2 u M! ]( G1 e2 c! B
书英觉得鸟儿飞起时,整个江口也随之被掀动,仿佛要一起飞上天。书英好象听人说过,群鸟能把江口举起来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些鸟儿们像在做群体体操一样排着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地。在空中的时间也就1,2分钟。书英感到有些失望。
3 w+ R7 x4 c/ ^# h; w9 q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可鸟儿们为什么会时常飞到空中去呢?”
3 N: Q2 W/ L2 k9 b9 r) H" K “也许……因为生活太无聊了吧。”2 n2 n( o! p" \7 E: B9 i# b1 B7 ?3 r
听到仁秀的回答,书英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仁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夸张地笑着进了酒吧。这家海鲜餐馆旁有一个大鱼缸。大婶把一盘生鱼片和一瓶酒端了上来。她的头上缠着条白毛巾,手指节儿很粗,脸被晒得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专门从事饭店服务工作的。倒像是正在田里除草或在海里捞海藻时,被邻居叫来帮忙的。) x6 ^& j' v9 b; T, ?6 W6 r0 k* s
书英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地看着那位大婶。她就好像那盛开在山脚或海边岩石缝隙里的野花。好多野花虽可以归到学名为大蓟,角萼翠雀花,白檀等的类别中,但并不都有自己的名字,她就像那其中的一种。书英心中有一种炙热的,汹涌的,粘稠的东西在涌动。仁秀仍在那里默默地喝着酒,书英问道:
% I) T1 ]3 O! x- |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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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9 b* i9 S% w/ L4 ^* H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踌躇。仁秀紧张地看着她,书英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在酒吧里已经问过了。书英把手当成梳子梳着头发,尴尬地笑了。这次仁秀向书英问了同样的问题。书英点了点头,说:“毕业以后……”) c/ t- `7 u: _3 z0 S q4 ]
“那时候,我有件很想做的事,正在准备之中。但家里总是催我结婚,所以……我就去相亲了。”+ m A* F. t" g; A5 v
书英去约会的时候根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看到坐在约会场所的那个人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没听说乡亲会这么让人激动不安,于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情。3 ?5 ?# ?1 S6 S* z9 O7 R. B
“首先,希望他能醒来。想听听他说话,听听他的解释。”; Y% O4 R* _- H: F$ ]5 s' p
如此相同的心情。仁秀愤怒得浑身发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他只想听一句话。谎话也好,辩解也好,或者冷酷地承认事实也好,只希望能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似乎不论那是什么话,只要能听得到,自己就可以痛快地呼吸了。他第一次醒悟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两人关系中最可怕的就是冷淡的沉默。8 b+ N Y1 t! t2 y3 H+ {# ]
“她醒来你会怎样?”7 I8 l7 K( k) o4 u1 r5 p
书英上身前倾,问道。这也是仁秀经常向自己发出的问题。仁秀相信他们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许多事情都已经变质了,但即使这样,如果她醒来了呢?他曾这样自问。虽然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测的,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仁秀再也不像回到满是混沌与痛苦的状态中了。仁秀像书英一样,上身前倾,回答道:+ y& H( e/ p6 J# E- ~
“应该报复吧。”
5 g: v9 K0 ^2 w 书英先笑了,然后仁秀也嘿嘿地笑了。仁秀谈到报复的时候,书英正望着那头上缠着白毛巾的服务员大婶。好似角萼翠雀花的女人,瘠薄的手背,缩着的腰背,飘动的头发……这些让人联想起微微的清风,温暖的阳光,还有那滚落下来的露珠。书英很想确认自己内心里是否也蕴含着这样的东西。不,已经确认了。正因为拥有健康,自己才会坐在这酒桌旁……书英在艰难地说服着自己。
* }1 D+ }: N+ K “我们,交往吧?气死他们。”2 C2 q% K5 G ]! [2 I
书英好像掷乒乓球一样轻轻说道。仁秀似乎没有听懂书英的话,有些失神地望着天空。书英下意识地用两手捂着脸颊。手掌很烫。看来一定是醉了。" ]. B9 T d5 j) f
“我出去走走。”3 \1 o, ]! f1 T$ V8 r9 f
书英强撑起摇晃的身体走出餐馆,仁秀仍然凝视着天空。书英打开门走到大鱼缸前面的时候,仁秀那有些失神的眼神才终于转向那里。和身体比起来,内心似乎摇摆得更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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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1 P T: j; W' G7 z# T. x& u 书英打开病房的窗户,收起窗帘。温柔的风儿带来青草的味道,春日的阳光像一支支修长的光箭投射在脸上。直到不久前,书英还认为所谓光是一种宽阔的、温柔的、温暖的东西。但最近她可以认识到光是多种颜色的箭矢的结合,也能够知道,那好似漂白布条的荧光灯光线原来也集结着很多细微的分支。4 p' t5 C6 i* ~8 H5 @
“灯光师就总想着灯光。”. r# m) j+ S& X5 F' i) o
这些都是听到仁秀这句话之后产生的变化。灼灼烈日下,她仿佛能够一一感受到那落在皮肤上的每根光线。书英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体的感觉是这样敏锐。她两手交叉摸摸胳膊,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擦窗户。感觉很多事情都是新的。
- V4 e4 D1 e- ~* \1 t 擦完窗台该擦窗玻璃了,这时书英回头看了看京浩,似乎突然想起他来。他那摘掉氧气呼吸机的脸庞瘦了一些,面色也苍白了许多。脸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但胡子有些浓密。从现在的状态看,京浩已经可以从重症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书英感到很高兴。想到京浩的脸现在似乎最好不要接触冷风和灰尘,书英拉起毯子帮他盖住了脸。
7 e- n/ }: z+ F3 k* K" R* p6 N3 { 虽然书英承受过巨大打击和层层痛苦,但京浩身体逐渐恢复的事实仍然让她感到十分高兴。虽然书英仍有一只脚处在地狱中,但仍然恳切地希望他能醒来。书英继续擦起窗户玻璃,思考着这些想法的真正含义。希望他尽快恢复的这种心情并不是源于热烈的爱情。也不是因为背叛感或者复仇心,更不是因为人生中还需要个丈夫。如果非要给这种心情加上个名字的话……但书英想不出合适的语言。说是人道主义有些太大,说是简单的感情又显得有些小。 `1 M7 t: x4 P8 o
书英又转过头看看京浩,突然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京浩身上的毯子一直盖到头部,那样子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不祥之感。书英赶忙掀开京浩脸上的毯子,然后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着他。他总是斯文而端整,从没见过他胡子拉碴的样子。现在他下巴上的胡子随心所欲地生长着。书英伸手摸摸他的胡须。当手心触到那胡须粗糙的质感时,书英似乎能够理解了---就像京浩虽然在外边有情人,但作为丈夫,他一直正常地,不,应该说出色地经营着两人的婚姻生活,同样的态度,自己也希望他尽快醒来。- Q6 {5 s- Q9 @- O% o3 p
‘你从开始就想这样的吗?’0 E/ m; x& r7 y& U" t8 w m
书英在心里向京浩问道,立刻她感到有些惊讶。她环顾四周,好像怕谁听到一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书英仍感到脸颊发烫。2 |7 w9 J; B- K d* }! s6 W2 d; u
最近,书英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体验过什么是爱情。也许只是担当了恋人和妻子的角色,那并不是爱情。有一种感情可以像鲜血凝结在心中一样炙热,可以赋予阳光和波涛以不同的含义,而书英正在体会着这种感情。好像吃到薄荷叶子一样浑身清凉,仿佛走在云桥上一样心儿怦怦跳。书英对自己的这种体会感到很惊讶。别说京浩和仁秀,就是对自己,书英也不能合适地说明这一事实。
- g3 o3 j7 ~% ?7 P; K5 c 书英把毯子拉到京浩的胸部,然后又开始擦起了玻璃窗。也许只是因为太累了,一点点的好就摧毁了自己的心防吧。没被爱过的打击实在太大,于是很想确认自己是否还有被爱的价值,也许正因为这些自己才会不知不觉地诱惑了他吧?我们交往吧?想起酒后说过的这句话,书英又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她用力地擦着窗户,摇了摇头。% W. q1 r/ t5 H% I' O w9 l
擦完后书英把窗户关好,回头一看,仁秀正站在走廊的窗外。他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书英,触到她的目光时,仁秀高兴地笑了。瞬时,书英由于紧张僵在了那里。这时,仁秀一手提起一盒方便面,在脸边晃了晃。书英平静下情绪,然后朝仁秀点点头。离开病房前,书英看了眼京浩,他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紧闭。6 j& g) E# o9 W, N
“没事吧?”: U8 g: U+ L& t& f$ X$ X
仁秀看着书英问道。书英轻轻点头,但事实上在和他相视的瞬间,他的眼神似乎通过眼睛进入到身体中,然后贯穿身体的每个地方后,停留在了心脏。书英平静着惊讶的心情,随仁秀进了小卖部。在小卖部门口的简易桌上,仁秀将热水倒入面碗。他们一人端着一碗,走到窗前的长椅上斜身坐了下来,以便能看到对方。等待方便面变熟的时候,书英掰开木制的方便筷,放到了盖子上。' S" I H: S. C: ^6 a" U. R5 G4 ^2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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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1 K( ?) f" E “今天我给她剪指甲了,手和脚。”
) u8 @# B& U* c, X) B4 D 仁秀说起妻子。眼神冷淡,声音平和,从他的态度中感觉不到爱、愤怒和怜悯,只是平淡地说着自己护理妻子的事情。
+ b( I0 Y* V; ^) T: ]. d; E5 ~ “她没有摄取任何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但指甲却不停地生长,真是很新奇啊。”& y) i& A/ X9 \8 f I5 f* M
书英点了点头。应该帮京浩整理下那浓密的胡须了。" v8 a( q* m N" A& g X4 D2 H- K' Y
“男人在剃须的时候……”
7 z3 C+ N" u% F 仁秀仿佛知道书英在想什么。他看着书英,表情映射出内心的澎湃。书英歪着头问:
% c% Y, E- {4 B# @/ u) t “使用剃刀有些规律吧?”
$ B) M3 d5 X( J- V: _0 q “是的,首先要这样……”. D i4 N, S" V5 ]
仁秀给书英做了个示范,他的两手从颧骨滑向脸颊,又从脸颊滑到下巴,然后单用右手从下巴底下朝嘴唇推去。书英微微抬起下巴,重复着仁秀的动作。
6 d- B6 b* p! O- ~& O" Z$ S “要多抹些剃须泡沫,之后一定要再抹点须后护理品。”
# t6 o; k8 z8 W6 Z* [! H- y: ~! s 书英认真地看着仁秀的动作,点了点头。仁秀说完后,打开碗面盖儿,搅拌了几下。面熟得正好,他把碗面递给书英。接过面,书英下意识地点点头。竟然会有这么一天……真不敢相信。好似永远无法摆脱失眠与痛苦的日子竟这样迅速地变得模糊了。虽然感觉自己仍有一只脚还踏在地狱之门里面,但是并不痛苦。
( U% O0 x7 Y. y- C 书英边吃面边看着仁秀。他夹起一大团面正要放到嘴里,但好像感觉到了书英的视线,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书英笑笑转过身去。/ q# @/ }6 }2 E9 o( }
书英想,正因为他,自己才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真希望,他也是这样。我们交往吧?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虽然是从书英口中说出来的,但那之后仁秀却经常来找书英,让她帮自己做这做那。开始时,他说放在患者枕头旁的加湿器出了问题。, z3 @9 w3 j! c, {( X2 c& Q, G
“我在抹布上倒了点洗涤剂,把震动接线柱擦得干干净净……”
5 s8 u8 a U% V* |" j 书英惊讶地睁大眼睛,仁秀好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4 F8 t2 \+ X. t. B
“是的,后来发现说明书上明确写着不能这么做。”
P3 m9 [$ s5 E& y 书英笑了,仁秀跟着也笑了。1 A9 v. z" r) r9 i
“我要买加湿器,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4 K" _" z# @3 c" Q/ F! W+ |
这天,书英和仁秀一起来到了市场。买完加湿器,他们到卖碗的店里转了转。书英挑了一个不锈钢杯子递给仁秀。这是个登山或休闲用的方便而结实的杯子。
8 }4 z f! I- S: v* p* [, G “我看到你总是用纸杯。”
J# {3 ]6 v: G7 D# K8 s/ o) G: Q 仁秀低下头呆呆地看着不锈钢杯子。书英像是这个杯子的发明人一样,热情地解释说:" ~) I/ G% v F, w9 b1 e/ x I, e$ K$ F
“掉在地上不会碎,而且是双层的,保温效果好还不会烫手,用起来很方便。”
6 i, v- ^. m5 f) h8 K, f3 c1 C 仁秀默默接过杯子仔细地看着,好像第一次见到杯子。就像‘冰箱里有水’那个纸条一样,这个杯子的意义不只在于它是个杯子。他终于能理解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也可以从心灵的最深处感动一个人。
, p- W0 m& i0 i& p' @7 z, n$ t; V1 ]3 u 仁秀清楚地记得,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放开了那像个沉沉的秤砣一样不断向下拉着自己的黑暗而生涩的感觉。仿佛仁秀一松手,那些东西就一直沉落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瞬间,仁秀的身体开始向上浮起,朝向那明亮的,鲜丽的,宽敞的地方……在某一瞬间就能够改变心情,这对于仁秀来说,比起新奇更多的是幸运的感觉。7 Y& K1 @" V0 |7 ^
从那时起,仁秀开始相信这感觉,并跟着这感觉走。从那时起,他护理秀珍时心里也不再难受了。反而给她擦身体和梳头发时,动作充满真诚。这变化来得太快了,仁秀有点害怕。他知道从那时起,自己的视线就像跟踪照明追随舞台上的人物一样,总是跟着某个人。
0 E8 H+ K0 j1 L$ E2 R5 k" S: t 仁秀放下碗面的空盒。书英看着他,用眼神问道:你已经吃完了?仁秀点点头,书英递过自己的碗,想再拨给他点儿面。仁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书英微笑着,继续吃了起来。看着书英,仁秀知道自己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而且他知道这种微笑似乎整天都挂在脸上。
. ^; M. U* ?8 H! _# K4 F# A. r/ I “如果帮他做些运动的话……”
6 p, l7 B9 B" F* p- F 仁秀对正在吃面的书英说。书英嘴里嚼着面,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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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经常帮他做吗?关节或者肌肉……”$ l/ o- C& v1 S' A! d- ^* T$ D+ H* P' [
仁秀抬起胳膊,活动着手腕。书英又点点头。事实上,她并没有经常这样做。
0 j2 @" m# ~; G# Q “这样的关节部位都要经常活动,肌肉一定要伸展开。”" i4 C* d8 E0 `6 ^
仁秀将手指弯曲又伸直,然后用力拽着手腕。书英跟随仁秀做着同样的动作,她手腕的关节中发出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书英有些尴尬地笑着又做了一次。这次仍然出现了相同的声音,仁秀笑了。6 C) B& c: y# b1 o
“一会儿晚饭时,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9 i7 V9 ?1 t- k
仁秀说。他收拾着碗筷。书英点点头。从一起买加湿器那天起,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两人共同完成的。也许是因为护理和休息的时间,以及护理所需的东西和信息都比较一致才这样的吧。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午饭和晚饭一定要在一起吃。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对方就可能不吃饭了。他们就这样互相关心着。共同分享的生活是舒服而自然的。仁秀和书英最最感激的也正是这一点。' |5 V0 l8 k: ^9 p; G
下午,书英按照仁秀教的方法给京浩整理胡须。先用剪刀把长的部分剪掉,然后剩下的较短部分则用剃须刀推掉,最后抹上须后护理液。京浩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旁边的看护阿姨也跟着兴奋起来。
1 c. p* H4 D+ ^ 这天下午,仁秀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在那儿想了很多……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把秀珍转到首尔的医院,找个专门的看护人员,然后自己赶快回到工作和正常的生活中去。仁秀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在持续着这近似幽禁般的生活,原因是……他还缺乏面对那一事实的信心。, o% `2 o5 D M7 T
开始时,处于同一境遇的两个人只是互相分享些共鸣和怜悯。之后,狭窄的空间和相似的生活节奏使他们不断相遇,渐渐熟悉了对方。仁秀看到整夜辗转反侧、一大清早就在江堤散步的女人,看到在明太鱼饭的馆子里出来后又吃着牛肉紫菜包饭的女人……傍晚去超市买烟,碰到了那个女人在买啤酒。但是现在,仁秀感觉到了一种比怜悯和熟悉更加炙热、更加沉重的东西。那就像漂浮在两人之间的气流,不仅仁秀,书英也明显感觉得到。但是,两人都停在了这气流的前面。+ \! x, h& {2 J2 H2 k1 V+ d
傍晚,仁秀来到京浩的病房叫上书英,两人一起走出医院。掠过脸颊的风儿温柔了许多,前几天下暴雪的时候,天气还冷得仿佛回到了冬天,看来春雪还是很无力的。它没有凛凛的气势,一两天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北向阴影下面还留有一点残雪。
" P# W9 l4 ^2 Y6 f- u7 G 仁秀带着书英走进了医院附近一家最大最显眼的韩定食饭店。当桌子上摆满了生鱼片,肉和蔬菜时,仁秀发现自己一直在把生鱼片酱和烤肉朝书英那边推去,他感到有些惊讶。他甚至听见自己在对书英说,再吃点吧,再吃一口!从饭店出来后,他们开始朝着公园的方向散步,仁秀看到自己特意走在外面靠车道的位置,而让书英走在里面。
, z7 P$ Z3 Z4 j: {! e* d “你很喜欢散步吧?”
. |: O) d! ]) P# T9 z1 h8 | 仁秀说。书英睁大眼睛看着他。仁秀点点头笑了。他不能直接说自己像追踪照明一样视线总是离不开她。; G. H& h# ^* N8 Z
“我看到你大清早在海边走着,晚上沿着江堤走着,中午经常在公园前的树木中间走着……”2 s, G7 i$ h4 ^2 ~6 |& h9 ?1 ], K
“是的,我也看见过你。你站在江堤上望着对面的悬崖,站在医院窗边看着天空……”
8 ^! E" m6 y( v: |6 I! W. [ 这次轮到仁秀睁大眼睛看着书英了。书英点点头笑了。在点头与微笑中,又有一股炙热而沉重的气流涌动而过。
( ~: {: k, e9 ^/ \ “你去过那里吗?幻仙窟。”
# T( D$ G$ L+ Z# O( S- s8 O 书英指了指前面的道路指示牌。仁秀摇摇头,书英提议:“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吧!”仁秀有些惊慌,仿佛接到并抱住了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球。仁秀没有回答,书英低下头默默地走着。大约走了二十步,或者三十步,仁秀才开口说起了一个与书英的提议毫不相干的话题。7 g4 _. ^9 }. }' T7 N! Y6 ^. Q0 C5 v
“我经常出差到各个地方,知道了一件事儿。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特殊的颜色。这不是指地方特色或者风俗什么的,而是真正的颜色,colour。”9 d$ z7 x& G5 A(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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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英仍然低头看着脚尖,点了点头。仁秀说东海岸这边的城市是玉色的。他解释说这可能是由于大海的颜色反衬到了空气里面。
$ e" g/ K2 x- |6 O) e “首尔的空气是灰色夹杂着红色,釜山是灰色夹杂着青色。如果到我国唯一能够看到地平线的金堤一带去,你会发现那边是黄土色的。”4 j! w' x! `( j1 a* J: O
书英边听边在头脑中浮现起以前生活过或者去过的城市。当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仁秀说,经过忠清道礼山德山地区时,看到那里的空气基本上是草绿色的,但还带着点绛紫色,所以无法正确说出那是什么颜色。
5 r6 L9 u, N; ?9 w “以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吧!”0 y" Q$ @" @1 ?9 d8 B
仁秀认为这应该是对刚才书英提议的一个回答吧。这次书英没有回答。他们就这样走着,一直到公园门口,书英还是没有回答。在公园入口处,仁秀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书英的肩膀,让她先进去了。书英慢慢地、从上到下仔细地看着公园门口右侧的一棵美丽的大树。‘槐树,350年’仁秀读着大树上的说明牌,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 X) I% f O0 c2 W “这里的树木都比我们的年龄大。”8 u. s) T0 n! s i& l
“那它们应该有灵魂,听说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
& @( l0 m! L# \& w: x! U 书英这才转过头看着仁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她的眼神看起来更深邃了。仁秀无法准确读懂书英眼神中包含的意义。他伸出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4 Q+ C6 P/ l) R* D k “看,还没活过一百年的人都有灵魂,何况那些活了那么久的生物怎么可能没有灵魂呢?”* ?/ b: M! g' J# w9 q7 w
书英朦胧地笑了。看到她的笑容,仁秀心里很舒服。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左右自己的心情,仁秀感到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也许正因如此,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 I z a2 ^/ @
“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建筑师……”
6 d5 Q2 ~7 A, Q% |/ j7 R 仁秀讲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个建筑师曾在首尔读书,然后就职于建筑办公室,是个对工作充满热情而且很有实践精神的人。一天他想,自己总是给别人盖房子,也该给自己盖套好房子了。盖房时,他砍掉了一棵院子中的大树。那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树。但就在那天,他的爷爷倒下了,从此离开了人世。之前很多人都拦着他,但他认为那种说法是没有科学根据的,硬是砍掉了那棵树。爷爷的离去给了他很大打击。但是既然已经动工了,房子还得继续盖下去。
1 g' [1 v' k- ]2 @ 结果,盖着盖着他就没有钱了。于是他卖掉了宅旁地来填补建筑费用。那宅旁地上也有株大树。买地的人已经听说了这家爷爷死去的原委,于是要求把大树砍掉再买。只相信科学的年轻建筑师这次找来风水先生选定吉日,并按照风水先生的指挥,真诚地伐树。很幸运地,这一天没有事情发生。但是第二天,爸爸倒下了,病了几天后也去世了。
j6 k& h& X, v/ j! j2 T “这是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所以从小我就知道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从那时起,我从不随便砍伐树木或践踏草地。”
( u7 X* |* x: U v, C “那个楼阁也有灵魂吗?”
2 h# v1 _ h& o' |% o8 f; \6 i 书英看着公园里面的楼阁说。这是个建在悬崖上的楼阁,共有17个柱子,其中8个是用石头建成,其余9个则是将岩盘用作了基石。说明牌上写着:宝物213号,创建年限不确定,但从各种记录中可以推断这座楼于12世纪后半期就已经存在了。12世纪的话……至少也是900多年前了。
. ~4 }1 c* _% L! b “是的。肯定有灵魂,在那些柱子或天花板上。”* t& _$ Q/ f1 P2 V
仁秀说着,朝书英又走近一步。同时,书英也转过身看着仁秀。她的眼神,嘴唇和皮肤在离仁秀很近的地方。海边和山上吹来的风好似变换着方向从两人身边经过,仁秀在风中闻到了书英的体味。甜蜜、温和而稍带刺激的味道穿透身体,仁秀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朱黄色或大麦色的舞台中间。也许这就是完美地失去现实的感觉吧。终于,仁秀伸出手,捧住书英的脸颊。
( G; M7 p" u3 a 书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仁秀的眼神太过强烈,仿佛立刻就要把她吸引进去,一直吸引到真空的入口……书英握住了仁秀的双手,把它从脸颊上拿开。慢慢地,而又强烈地……即便如此,那强烈的迷人感觉仍然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当身体不再颤抖时,书英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多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仁秀的双手垂在两侧,视线停留在楼阁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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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9 x; x# L# W. w& W- c0 I. G% W: }5 _' e
3 P. B* \$ J9 m& G- I; K8 E “对不起。”$ ~- G9 f% q. ]
仁秀还是没有说话。书英觉得仁秀的样子很可怕,好像马上就会倒下去。不,也许是害怕自己会倒下去吧。她害怕自己会靠在他的怀里说出‘好的,礼山也好,德山也罢,我们一起去吧!’之类的话。
1 p U& r- @0 J7 G; z+ D “对不起,我先走了。”
0 N! _* ^9 D Q* V 书英走出公园,仁秀仍站在那里。寒风从四周吹来拉拽着书英的衣襟,渐浓的黑暗阻挡着她的脚步。书英仿佛腿上挂着沉重的沙袋走在荆棘丛中……
: N; D5 L0 e; R+ a( p$ U) w 是的,跟他出轨也不错。书英终于能够理解所谓“气急败坏”了。她甚至想以此作为报复的手段,弥补内心创伤。她很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慰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证明自己还有被爱的价值。哪怕是用那种方式……
% d1 |5 M3 K O. G$ Q; @ 但是书英并不想像他们俩一样,不想随波逐流。而且这是个双重禁忌。他们的关系只要一开始,立刻就会明白,那不是爱,也不算外遇。那只不过是因为太痛苦而随便抓住了身边的某个人,或者说那是近乎把自己推进深沼泽的一种自虐行为。就算有一天会开始这种关系,最后也一定是以痛苦而告终。从任何角度来看,这种关系都是绝对不能涉足的。
! L8 m1 O! d$ y/ `2 V 书英从公园逃出来,一直走到医院前面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看背后的旅馆,慢慢走进了医院。来到京浩的病房前,书英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她就这样久久地坐在黑暗中。惭愧。书英想到自己曾下意识地给他送去了很多诱惑的提议和信号,感到很惭愧。这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把书英的心里染得通红。+ J( Z D- x) O$ O; a; l
“京浩,我怎么办呢?”5 ]% O0 r" q4 o
书英自言自语。渐渐地她明白了一件事儿。正因为有仁秀在,自己才能够如此轻松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对他付出的每一点关怀与照顾实际上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关心。而这种关怀与照顾,目前两个人似乎还都需要。
" }( a& J1 A+ v6 ^* i V J “现在勉强能松口气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感觉,我还想继续走下去……怎么办呢?”/ v8 a* ~! q, C" Z
医院走廊出奇地安静,就连远处轻物体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内心沸腾的声音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书英蒙上耳朵,不想听到这些声音。她上身蜷缩、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头脑中又浮现起最初的感觉---自己像一部出了故障的电器一样坐在手术室外面时的阴暗的感觉。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时候了,书英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摇摇头。
4 n+ O- G) K0 l4 b% ?( ?. e “京浩,对不起。”
* V1 X2 |# \) e2 t$ Z7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书英感到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看来在头脑中产生具体的想法之前,身体已经对自己的欲望有了反应。对不起,京浩。书英的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欲望,她有些窒息。空空的医院走廊就像一座通往陌生地方的悬浮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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