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愛（二十二）

下了班，一個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狹鷗亭洞。
週五的夜晚，街上車水馬龍，人潮洶湧。
她站在Galleria的櫥窗前，對著展示架上那件駝色大衣出
了好一會兒神。
一個月前，她和他就站在這兒看著這大衣，瞧著她喜歡的
神情，他想買下送她，她嫌貴，執意不肯，兩人說好了等
打折再一道來買的。
唉！她幹嘛又想起他，是她自己說了以後不要見面的，不
是嗎？
上星期一，她在公園裡跟他吵了一架，隔天因為同事臨時
出了意外，她匆匆被派到釜山去接手一件案子，在那兒待
了一個多星期，直到前天才回來。兩個星期了，她沒再見
過他，也沒接到他的電話。或許這是天意吧，他們沒能再
見彼此一面，就倏然相隔幾百里了。
釜山的天空鎮日灰濛濛，弄得她一顆心沉甸甸的，原以為
漢城晴朗的日頭，可以讓自己拾回一些好心情，哪知全然
不是那麼回事，她才明白，原來罩著烏雲的心，在那兒都
看不到陽光的。
「嗨！甄善美。」
身後傳來一陣清亮的聲音。
回頭一看，竟是劉永希。
「真巧！一個人來逛街嗎？」永希說。
「隨便看看。」她笑笑。
「今天不用播新聞嗎？」她問。
「我放特休假。」永希回答。
永希手裡提了大包小包的。
「要不要我幫忙？」她問永希。
「謝謝囉。」
永希的車停在大老遠，兩人邊走邊聊。
「妳趕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我的腳酸死了。」
永希說。
「這附近有一家氣氛很好的咖啡館。」
永希說的那間咖啡館就是她負責室內設計的那家。
老闆今天好像不在。
「這裡很不錯，還是翔澤介紹我來的。對了，他說這裡的
裝潢是妳一手包辦的。」
他怎麼會知道呢？她有些納悶，她沒跟他提過這事的。
兩人不約而同都點了拿鐵。
「妳和翔澤還在鬧彆扭？」永希開口問道。
「是他告訴妳的？」她低著頭，拿著湯匙在杯裡畫圈圈。
「不用他告訴我。我看他又跟從前一樣，像個工作狂每天
在辦公室搞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要不就是跑到Pub喝悶
酒，我猜也猜的出來。」
「妳很關心他。」她抬頭看著永希，弄不清心中是怎樣一
種滋味。
永希笑了：「妳又不是頭一回知道，我們在網球場見面那
回，妳不是就知道了嗎？不然，幹嘛跟我來個大對決？」
永希看了她一眼，接著說：「我當然關心他，我從高中時
就愛上他了，家裡還有意思讓我們訂婚，可是…﹒他拒絕
了。」永希說。
她心頭一震，原來他們差點訂了婚。
「為什麼？」她顫聲問道。
「他說，他沒法愛我。」
「其實，我一直想挽回的，他回國後，我以為會有轉機，
可是，他卻愛上了妳。」
「認識妳以後，他像變了一個人，他變得好開朗，每回提
到妳，他的臉上總是流露出幸福的笑容，那時，我才知道
自己應該放手了。」
永希的話，讓她的心紛擾起來。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為什麼會鬧得這樣僵，他最近心情這
樣壞，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妳的，這回，或許妳錯怪他
了，也說不定。妳不知道，那傢伙，很多事都往肚子裡
擱，即使被人誤會，也懶得多費唇舌解釋。」
她果真是誤會他了嗎？
「妳終究比我更了解他。」她苦澀的說。
永希搖搖頭，說道：「人往往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會刻意
隱藏某些情緒，對自己在乎的人會要求的更嚴苛些，所以
也特別容易失望，我在翔澤心中只是朋友，他在我面前自
然不需掩飾什麼。」
「永希姐，妳…﹒認識那個趙夢婷嗎？」她囁嚅著問道。
永希搖搖頭。
「妳覺得我錯怪了他嗎？」她又問。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不自己去問翔澤呢？」
那一夜，她反覆想著永希的話，她是不是該給他一個機
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呢？這些日子，她心裡其實是後悔
的，她不曾給他任何辯白的機會，就認定他有罪，那天也
不知自己為什麼像吃了炸藥似的，火爆的很。
她終究還是沒有去見翔澤，不是她放不下自己的自尊，拋
不開心中的委屈，而是她害怕會面對無法接受的真相。選
擇逃避，似乎比較容易些，她其實不是那麼堅強的。
星期天上午，她抽了空到文化藝廊施工現場查看，工程接
近完工階段了，她不想有什麼疏漏，耽誤了驗收的時程，
今天工人休息，她有充裕的時間仔細查驗。
「這麼認真啊？甄善美。」
原來是賢達，原本想今天該不會遇見熟人的。
「賢達叔叔。」她笑著跟賢達打了聲招呼。
「工程要完工了，我過來看看。」她解釋著。
「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我差點認不出妳來了。」賢達笑著
說。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天不是工作日，也沒料到會碰見熟
人，她一身休閒打扮。
「有空帶我看看嗎？」賢達說。
她領著賢達四下參觀，細心的跟他說明。
「妳真不簡單！翔澤說妳那天在作簡報時，威風八面，董
事長還說要挖角呢。」
說到了翔澤，始終面露微笑的她，沉靜了下來。
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叔叔今天還得工作呀？」
她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是呀！臨時到公司來開會。」
他沒說是翔澤主持的會議。
「妳中午有空嗎？我請妳吃頓飯。」賢達問。
「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她好奇的問。
「妳忘了那次打網球，我說要是我們贏了球，要請妳吃飯
的。」
「是喔！我都忘了。」她笑了。
「想吃什麼？」他問。
「都好。」
「那就吃法國菜好嗎？永希喜歡吃法國菜。」
「妳不介意永希一起參加吧？」
她心中好笑，原來自己做了他們的電燈泡。
「妳們該不會又拼個妳死我活吧！」賢達打趣的說。
她有些難為情的笑了。
「那中午十二點半，在明洞的白屋見了！那地方妳知道
吧？」
她笑著點點頭。
「對了！善美，妳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喊我叔叔，喊我賢達
哥就好？」
去而復返的賢達，特地回來跟她說這句話。
她一楞，隨即會意笑了。
他不要她把他叫老了。
「知道了！賢達哥。」她大聲的對他說。
十二點半，她準時到了白屋，賢達和永希已經在那兒了。
「妳穿這樣，真好看！」永希欣羨的看著她。
她穿著格子小喇叭長褲，咖啡色上衣，米色高跟鞋，頸子
上隨性搭配了條和長褲同樣花色的格子圍巾。
「善美，妳可以試試改行當模特兒。」
他們兩人一搭一唱，弄得她挺不好意思的。
「抱歉來遲了，臨時有些事耽擱了。」
翔澤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看到她，他難掩內心的欣喜。
她總算回來了。
那天他賭氣看著她離開，本想過兩天，再跟她當面把話說
清楚的，沒料到她隔天竟這麼去了遙遠的釜山。他想打電
話給她，卻又擔心她還在氣頭上，萬一又鬧起脾氣，兩人
越鬧越僵，終究打消了念頭，決定等她回來再說。這一
等，竟等了快兩個星期。他幾次來到施工中的文化藝廊，
希望能不期然遇見她，總是失望而歸。
他在她身旁坐下。
「上回打網球，我答應善美要是我們贏了，就請她吃飯，
今天她是主客，你跟永希是沾了她的光。」賢達對翔澤說
道。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翔澤看了善美一眼。
她低著頭，眼睛只是盯著菜單看。
他無奈的朝賢達和永希笑笑。
「點菜吧！善美妳想吃什麼？」賢達問。
「我對法國菜沒有什麼研究！」她說。
一本菜單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她還是沒法決定。
「試試籚筍紅鱖魚和松露炒蛋吧！」翔澤說。
她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翔澤要了份海龍王湯，外加一份石紋鵝肝。
她原本也想點海龍王湯的，那是在倫敦時翔澤帶她去吃法
國菜，特別推薦她吃的，說是馬賽的代表菜，湯汁鮮美可
口，她到現在都還懷念那滋味；她有心不點這道菜，想不
到翔澤自己卻點了。
他還記得是嗎？想到這兒，她不自覺的看了他一眼，卻正
巧與他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他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思念，他始終在
她心裡，她可以騙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這一頓飯，說話的多半是賢達，永希不時面露微笑的看著
始終低頭專心吃飯的善美和一旁心不在焉的翔澤。
「翔澤，這頓飯吃了，拜託你以後星期天別再叫我回辦公
室開會了！」賢達說。
「隨便一頓飯，就想跟我打通關啊！」翔澤笑著說。
「賢達，我看你拜託善美可能還有用些。」永希說。
「對喔！甄善美，拜託妳以後週末記得把這傢伙看緊一
點，別讓他來破壞我的假期。」
她知道賢達是想讓氣氛輕鬆些，想想因為自己一個人的緣
故，掃了大家的興，心裡過意不去，她決心放鬆心情吃這
餐飯。
「賢達哥，我沒那麼大本事。」她說。
「欸，妳太低估妳的影響力了。翔澤，我說的對不對？」
賢達說。
身旁的他沒有說話，此刻的他是什麼表情呢？她很想知
道。
吃完飯，她匆匆告辭了，翔澤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
他猶豫著，剛才她沒跟他說一句話。
「欸，翔澤，你是傻了嗎？」永希提醒著他。
街上的人很多，她漫無目的的走著，有那麼一刻，她好希
望他會追上來，在身旁護衛著她，就像過去一樣，可他沒
有出現，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或許方才他目光中的溫柔只
是自己的一種錯覺；是她把他趕走的，不是嗎？一陣心酸
湧上心頭，她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她低著頭，任隨自己在人潮中被推擠著，走著走著，卻覺
得週遭的人群好像被隔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左
側，替她擋住了推擠的人潮，她知道那是他。
沉默橫隔在兩人之間。
兩人從街頭走到了街尾。
她停步在路口。
接下來她該怎麼走呢？她忽然希望這是條沒有盡頭的路。
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竟是瘦了。
終於，他開口了：「妳瘦了。」
她沉默著，垂下了眼，她好怕他看出了她的脆弱。
「我們談談好嗎？」他說。
她隨他上了車，他將車開到了他們常一起看星星的山丘
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她站在風中，靜靜的看著遠處的山色，一時間，他竟不知
該如何打破僵局。
「學長，你認為我為了一篇報導跟你發脾氣，我是個任
性、不講理的人，對不對？」她幽幽說著。
「善美…﹒」
她轉身，用哀傷的眼神看著他，「那天我說不要再見你
了…﹒﹒，因為我太在乎你了…﹒﹒，在乎得怕自己沒法承受
失去你，所以我寧願選擇放手，免得傷得更深…﹒﹒。」
「那個星期六，你知道我為什麼提早回來嗎？」
「……」
「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她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哀哀戚戚的。
「善美…﹒」翔澤來到她身前，雙手輕輕的放在她肩上。
「我到明洞那家西餐廳買了個蛋糕，去到了你家，我…﹒﹒
看見了那個女人挽著你，聽見了你們開心的笑聲，看著你
們在我面前揚長而去…﹒﹒」
「那一刻，我的心好痛，痛得不想再做我自己。」
「那個晚上，我左思右想，都覺得應該給你一個解釋的機
會，我每隔一個小時就打一通電話給你，一直到天亮，可
是你整晚都沒有回家，天亮時，我再也承受不了，抱著枕
頭哭了好久…﹒﹒」
她哽咽著。
「善美……」翔澤緊緊將她攬在懷中。
她靠在他懷裡，淚水潸然而下。
「我好氣你…﹒，氣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的心？」
翔澤輕輕拍著她的背，他從沒想到竟讓她承受了這樣的痛
苦。
「傻丫頭…妳真的誤會了。」他在她耳邊柔聲說著。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
「趙婷娜的爸爸跟我父親是多年的老朋友，幾年前他們舉
家移民到英國去了，她在劍橋跟我也是同學，這次回國，
她爸爸拜託我父親照料她，妳去日本那天，她半夜從機場
打電話給我，說飛機誤點了，讓我去接她，我能不去
嗎？」
「星期六那天下午，她和世傑、美卿來我住處，後來世傑
和美卿有事先走了，婷娜留下來聊天，我看她無聊就開車
帶她四處看看，婷娜從小受西式教育，舉止思想都比較開
放，沒想到讓妳看到誤會了！」
「那個晚上，你…﹒﹒為什麼一夜沒回家？」
她開口問了那個放在心中宛若千斤重擔壓得她透不過氣的
問題。
「那天爸爸在家裡給她接風洗塵，飯後我留下來跟爸爸談
點事，時間晚了，又喝酒，就留在家裡過夜了。」
「妳相信我嗎？」他扥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眼眸深處。
她含著淚，用力的點點頭。
她在他的眼裡看到真誠、看到溫柔、看到無法言喻的情
意，眼睛是不會說謊騙人的。
那個下午，翔澤將她擁在懷中，一步都不捨得讓她離開，
彷彿這樣，才能填補他失去了她兩個星期的那一段空白歲
月。
「善美……，答應我，永遠永遠不要說再見好嗎？」他
說。
「嗯…﹒」她重重的回答。
百轉千迴中，他已然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一天，天空好藍，藍得扣人心弦；月光好美，美得蕩氣
迴腸，因為…他在她身邊。

期待“藏爱”的延续
     －－－－不要等到花儿也谢了